「哈哈!」她快樂地笑出聲來。
耶魯撇撇嘴。「你在高興什麼?」
羅沙哈哈地笑說︰「心照不宣,心照不宣!」不過她還是不放心,又叮嚀耶魯說︰「你不許賴哦!」
耶魯又哼了一聲,一副瞧她不起的神氣模樣。
他這種情讓羅沙瞧著有氣,刺他說︰
「你干嘛對什麼事都這麼不屑,驕傲得跟什麼似的!批評這,批評那,還說我們‘沒格’。我看你啊,是神氣過了頭。還好讓你生在這里,如果讓你的皮膚是白的,鐵定是那種高唱‘白種人優秀論’的光頭小納粹白種豬!」
她以為他鐵定又會給她一張不屑的臉,沒想到耶魯竟然認真思考了幾秒鐘,然後鄭重地說︰
「也不是不可能!」
「既然這樣,你為什麼不干脆出海去當外國人算了!」
耶魯苦笑說︰「沒辦法,我討厭美利堅;法蘭西浪漫得太過火;德意志民族主義又興盛得太離譜;盎格魯撒克遜盤據的地方氣候不好,多霧又潮濕;剩下那些歐亞非等處,沒有一處是人住的地方,我只好繼續鄉願下去,棲息在這個地方當我的憤怒青年!」
「但是,你這樣看這個不順眼,瞧那個不高興,又有什麼意義呢?」
耶魯撇撇嘴,打鼻孔出氣。「‘不滿’是進步的原動力。我對這一切的確是很不屑,但我可也從未誤過別人的子弟!」
這倒是真的。師者、傳道、授業、解惑。耶魯是她遇到過的,腦筋最清楚、口齒最清晰、學問也夠扎實的一個。而且他十分清楚,也盡心地做好他該做的事。
他不在意形式的分數成績,教她們怎麼辨別風積和風蝕地形,什麼是沙丘和海蝕平台;甚至教她們夜觀星象,弄清楚東西南北方向。
他甚至一點也沒有「師尊」的身段。
鐘響了。羅沙匆匆卸下書,耶魯擺個手就算是道謝。
考完試,馬琪截下羅沙說︰「羅沙,我們要去看‘情人’,要不要一起去?」
「情人?」
「嗯。」馬琪故意擠擠眼,用曖昧的聲調說︰「听說全片皆是性感,尤其是那個男主角,據說在此片中,一露,驚艷全世界,成為東方新的性感偶像。」
「算了吧!不要期望太高,道听涂說是很危險的。」羅沙潑馬琪冷水。
「你別說掃興的話!去不去?」
「不去!」羅沙搖頭。
說是不去,她還是被馬琪押了走上街頭。祝艾波和胡書瑋要去買票時,羅沙指著對面視听社說︰
「你們看‘情人’,我到對面去看錄影帶。」
這支片子其實她已經看過原版錄影帶。畫質清晰,而且全版寫真,連毛細孔都可以看得很清楚。
不過,她覺得那部片子太沈悶了,配樂頹疲荒涼,色彩又很晦暗。光是湄公河上黃濁濁的流水,看了就讓人覺得視覺受損,更甭論那些在幽暗的小屋中發生的場景。
整部片子,除了法國人一股對舊日殖民地時代所產生的帝國懷念引發的越南熱;以及場場飲食男女金錢與欲求混淆偽裝成愛的交歡外;她實在看不出有什麼藝術性。
當然,藝不藝術還在其次,最主要的是,她看不出任何感動。
總覺得有那麼一點隔閡,格格不入。
她跑到對街,推門進入視听社,選了「情定日落橋」──發生在水都威尼斯,一場清純無邪的童愛──呵!陽光的義大利,綺麗的威尼斯,水鄉的純愛啊!
她把兩小時賣身給「情定日落橋」,終了卻覺得悵悵的,一股郁悶吐不出口。
離開視听社,電影也已散場。馬琪看到她,忙不迭地大呼上當︰
「什麼嘛!一點香艷、熱辣、刺激的場面都沒有,全景噴霧與整修;整部片子從頭到尾白濛濛的一片,根本沒什麼意思,還說什麼性感的臀屁或線條!」
「不然,你以為你會看到什麼?」
「香辣、刺激、性感。」馬琪很老實地招供。
「要看那樣,回家自己對著鏡子看就可以了。」祝艾波譏諷說。
風很冷,吵架是很浪費熱量的事。羅沙在她們可能吵嘴之前,擺個手勢先走開了。
才看完一場純愛,她卻一直覺得悵悵的;只記得威尼斯的天空很藍,水道不怎麼綠,灰灰的。就這樣而已。
回到家,晚餐早已上桌。羅母看見羅沙走進門,便說︰
「快去洗手吃飯了!」
「我吃過了。」
羅母「哦」了一聲,挾了一扇碗豆,想到什麼,停下碗筷,偏過頭問羅沙︰
「今天考完試了是吧?有沒有什麼問題?下學期還是可以繼續念三年級吧?」
「大概吧!」羅沙回答得模稜兩可,用手拿了一塊豆干。
「什麼叫‘大概’?」羅爸正專心吃著飯,听見羅沙這麼說,抬起頭嚴肅地說︰「我從來就沒有看過你好好在念書!成績單呢?我要看成績單!」
然後也不等人回答,放下筷子說︰「我吃飽了!」就那樣一種在沙發上,埋首入晚報中。
羅沙被他父親的舉動搞得有點迷糊,她又伸手拿了一塊豆干放進嘴里,順便吸吮掉手指上的油漬。
「爸有點失心瘋,沒頭沒腦的!」她說。
羅母白了她一眼說︰「沒大沒小!一點也不懂得尊敬長上!」伸手拍了羅沙正又伸長拿菜的手。「不要用手拿菜!一點規矩都沒有!」
羅沙聳聳肩。看看正耽迷于報紙的羅爸一眼,然後對羅母說︰
「看看爸那‘用功’的樣子!你跟爸啊,從來就沒有對我的事情怎麼認真過。」
「怎麼沒有!我剛才不是問你考得怎麼樣了?有沒有問題!」羅每一臉被冤枉的表情。「你爸也問你要成績單,擔心你的功課啊!其實,我和你爸都是信任你,相信你會把自己管理得很好。」
「算了吧,媽!這還不是因為我沒給你們惹過什麼麻煩。有時我還真的覺得,你們一點也不關心我!」羅沙埋怨道。
羅爸的聲音從報紙堆里傳出來,回答得很鮮︰
「我們這是采‘道家無為’、‘黃老治術’,順物之本性自然,以期其之大善哉!」
羅爸這番話,听起來學問很大,道理很深,卻又夠吊詭的了。羅沙搖頭,泄她父親的氣說︰
「我是不怎麼懂這個‘大道理’啦!不過這樣也好,我是自由自在慣了,真要那天你們突然對我噓寒問暖起來,搞不好反而讓我覺得束縛,怪瞥扭的呢!」
說著,她又用手挾了一塊雞肉。
第九章
「羅沙,我是艾波。你快來!我有一樣好東西給你看。我現在人在真澄的畫室。你要快點來哦!我等你!」電話里,祝艾波的聲音顯得很興奮。
那興奮挑起了羅沙的好奇。她匆匆趕去,結果,所謂的「好東西」,只是魯伯艾維特主演的「陌生人的安慰」。
祝艾波緊挨著速水真澄坐,像是得了軟骨癥,有一半的身軀幾乎靠在速水真澄身上。羅沙看得心煩,遠遠地靠著窗邊而坐。
影帶轉格到那場魯伯艾維持和女主角纏綿後,果身在屋里走動的鏡頭時,祝艾波突然轉頭。用十足嘆為觀止的聲音對羅沙說︰
「嘖嘖!羅沙,你看,魯伯艾維特多性感、結實啊!有一種頹廢美。」
羅沙瞪她一眼,知道她這是一語雙關,有另外約含意在里頭。
速水真澄盯著螢光幕,時而思索,時而不經意地掠過羅沙幾眼。他什麼也沒說,可是卻比說了什麼更令羅沙覺得難堪。他的眼光幌幌地在昭示︰他捉風捕影了些什麼。
羅沙越看越心煩,起身走到電視機旁,「啪」一聲,把錄影機關掉。畫面消失前,魯伯艾維特正對她緊眉地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