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景觀,真是動人心魄!
溯峰而上時,一旁是斷崖,一邊是光禿禿的山壁,間雜布滿塵灰土石的草木。山路迂回婉轉,繞過一重山又一重山,不禁讓她聯想到後主的「長相思」︰一重山,兩重山,山遠天高煙水寒,相思楓葉丹。
那情境,她以為她不是在人間。
而感覺,又像一首旋律。白雲在眼前飄去,山風在耳邊嘆息。
走過了層層的山巒,終于觸到了山紅的秘帶。她不知道,楓樹竟然是那麼地高,枝椏集中在最高處;楓紅,也向天空伸展漫燒著。
地上鋪滿了楓葉;羅沙將鞋子月兌下來,與楓葉果觸著。仰頭看著天,楓樹在呢喃;俯前望過去。林深嘆幽幽……
山讓人覺得自己渺小;感覺白雲蒼狗,世事無常;感覺釋然。
「啊!如果能淡然!」羅沙仰著頭,熱淚無聲地滑過。
離開時,她帶走了三掌蝕過的楓紅。溯著來時路走到半山腰,回頭看了山頭楓紅、火一樣的天空一眼,停步在山路邊破舊的木屋前,在山里借歇了一夜。
夜來,使山顯得更形鬼魅;卻使山的星空顯得越形熱鬧。多亮的、像鑽石的星星,將夜空點綴得有點亂,太耀眼了。
羅沙站在木屋外的空地,前方一無障礙,展落在她眼前的,是垂地的夜空,垂地的星宮。
她仰著頭,想起七夕時,跑去天文台看牛郎與織女的事。那晚夜色涼如水,黑色潑了一空靜;叫她感動的竟不是天星,而是天文台樓頂那徐徐吹來的晚風。
記憶真叫人恍惚啊!總是那樣揮散不去……羅沙仰起的下巴,又滑下了透明的淚液。
星座宮里盡皆有神話,人間世里盡皆有愛情。而愛情,那樣叫人脆弱……
山風呼呼地響。不知什麼時候,星星隱退了;而月,釣上了林梢。
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風空落眼前花──如果懷著心事,山里的一情一景,都容易勾起探山人的落寞。羅沙再深深嘆了一口氣,走進木屋,留下山月獨自照人間。
☆★☆
天尚暗闇,木屋主人太太搖醒她,純樸的笑臉透露著憨厚的善良本性。
「小姐,我們要下山辦事。你要不要一起走比較有伴?」
羅沙睜著惺松的眼。床前,木屋主人為首,依次站著他的妻子,兩個還沒有桌子高的小孩,兩眼骨溜溜地看著她。
「這麼早?」羅沙急忙起床。「麻煩你們等一下,我很快就好!」
「不急!慢慢來!」
羅沙走到屋外蓄水鐵桶旁,舀了一盆水。清晨的空氣真冷,吸收了一夜涼氣的水更冰,潑在臉上,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起身。
下山的速度比她昨天上山時的速度快很多,三個小時不到就走到了山口。小木屋一家人憨笑著和羅沙分手,羅沙向他們揮手道別,從他們的身後仿佛又看到那一山火燒也似的天空。
北上的列車上,她一路望著車窗外發楞,看窗外的景象由淒黑而濛灰而淡金,終至明亮一片。
車廂內旅客並不多,很多空位孤獨著。車行一段後,有人在她座旁坐了下來。
她沒有回頭,視線一直隨著車行的速度不斷地移變它的目標,背後卻不斷傳來不安的感覺,好像有雙眼楮一直想看穿她。她霍然回頭──
「你終于回頭了!我在想,你什麼時候才會轉過頭來,從我上車到現在……嗯,七分三十六秒半!」
速水真澄斜向著窗外朝陽,認真的臉,被光影偏分成具動感的輪廓,仍保有一絲酷意。
他的出現太突然了。羅沙掩飾不住心中的驚訝和歡喜,顫著聲問︰
「你……你怎麼會……。」
「我常常這樣到處跑,四處尋找題材。倒是你,早上十點二十九分的列車上,怎麼也會踫見你!」
「我……」羅沙想起滿山的那火紅,從背包取出一掌楓紅平放在手上說︰「喏,這給你。我剛從山里回來。」
「山里?一個人?」速水真澄平聲問,沒有接下那掌楓紅。
「嗯。」羅沙點頭,仍平托著一掌楓紅。
速水真澄看了楓紅一眼,冷漠地說︰
「給我這個做什麼!為什麼不給他?」
「他?誰?」
羅沙茫然地問。
看她一臉什麼都不知道的表情,連水真澄不禁有點惱,聲音更冷淡了︰
「你何必問我,我都看見了。那天在校區後那個小土坡下,你跟他……你們──」
「我們?他……真──速水先生,我真的不懂!」羅沙緩緩搖頭,更茫然了。
「你真的不懂?」
蝕紅的楓葉仍平貼在羅沙的掌上,她低頭凝視著它,眼眸起了霧。她縮回手。合掌絞碎了脆弱的楓紅。
「沒關系,你不要就算了!這本來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她拼命笑著說。
「我沒有這麼說!」她那個樣子讓人看了反而難過。速水真澄粗魯地把她手里的碎葉打落。「我問你,你真的不知道嗎?我明明都看見了,你為什麼還要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模樣?」
速水真澄這樣接近失態的情緒爆發。著實嚇了他自一跳。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沈不住氣。所以看看羅沙一眼,便不再說話。
「請你把話說清楚好嗎?你看見了什麼?」羅沙因為他的話而迷惑,沒有特別注意到他失態的激動。
她怎麼還是那麼冷靜從容?速水真澄不由得懷疑起自己。難道那天他看錯了?不!不可能──
「好吧──艾維特!」他終于忍無可忍地說出來。
「啊──你全看見了?」羅沙驚呼一聲,頓時臉紅。
「臉紅」通常是發生過某種事的征兆。速水真澄臉色不禁沈了下來。
可是羅沙害羞擔心的,卻是那天她險些又跌個四腳朝天的丑態被速水看到了。她紅著臉,語無倫次,沒有章法地說︰
「討厭!你全看見了!一定很丑、很難看吧?都怪我自己不小心!我也不曉得怎麼會那樣──我明明有注意左右啊,可是還是滑了腳,從土坡上跌下去!還好艾維特經過,剛好救了我,否則一定跌得更難看──」
「等等!你說什麼?你從土坡上跌下去,艾──艾──他救了你?」速水真澄像被揍了一記,急忙插嘴。
「是啊!」羅沙有點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說︰「幸虧是他,否則我一定會摔得很慘!你沒看我那天衣服都髒了,就是從土坡上摔下來時沾到的,夠狼狽了!我本來以為你看見我的丑態又要笑了,不過你好像沒注意到,我才放心了。可是你──」想到那一天,羅沙興奮的神采又形黯淡。「不過,真的多虧了艾維特。他那個人其實還滿不錯的,本來我還以為他很凶,他總是不給我好臉色看!」
原來是這麼回事!速水真澄失聲笑了。他以為──他一直往不好的方向想,越想越生氣,原來──太好了!他高興地笑了!
「你在笑什麼?好像很高興的樣子?」羅沙奇怪地問。
羅沙的問話讓速水真澄剎時楞住。對啊!他在高興什麼?他看著羅沙,回答自己說︰真高興一切全是誤會!
他覺得自己真傻,已經是個成年人了,竟然還會因為嫉妒而玩起小孩子的游戲──冷淡、不和好、故意不理睬對方,甚至和別的人要好讓對方嫉妒。真是的,大男人了,還這樣嫉妒──
嫉妒?速水真澄寸心微驚。嫉妒?對她嗎?他悄悄再看羅沙一眼,又敞開臉笑了。
不管祝艾波告訴他的話是不是真的;不管艾維特對羅沙的心思是不是和他一樣;也不管羅沙心里究竟是怎麼想的,他都不會再輕意動搖澳變自己的心志,也不再受流言傅語的影響,他要堅持住對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