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課室,她立刻趴在桌上。說是累,也不盡然,只是想到下午的模擬大考,就讓她頭昏腦脹、天昏地暗。
說起來,她雖然處于前程重要時期的關卡,卻總是沒什麼自覺,又實在沒什麼大志向。這種蒙混的混沌,遇上今天這麼令人佣懶的天氣,更是讓她除了睡覺以外,什麼事也提不起勁。
大概學校也擔心她們這樣腐敗下去,所以學期才剛開始,就對她們大刑伺候,讓她們有所警惕。
盡避這樣,這個天氣,悶和熱交織成的一天,還是讓人精神振奮不起來。
「啊!一只鴨昏倒在烤箱上了!」隨後進來的祝艾波夸張地叫起來。
馬琪給了祝艾波一個衛生眼,提起羅沙沈重的腦袋,把一杯茶頂在她下巴說︰
「喝杯茶提提神吧!看你這個樣子,我都跟著沒精神。」
羅沙把下巴稍微移開,連手部懶得動,就那樣就著杯口啜了一口。
「呸!好苦!」入口不到三秒鐘,她就把茶吐出來。
「我猜得沒錯,她果然把它吐出來了!」胡書瑋放下書本,儼然神機妙算的姿態。
「哦?你的‘八卦’事先告訴你了?」祝艾波譏刺說。
她們兩個一向不合,講話難得沒有火藥味,卻又極其耐人尋味地同屬一個死黨圈。
馬琪擺了個非戰手勢,擋在中間,轉出了另一杯茶在羅沙桌上。
「試試這杯吧!新品的包種,不曉得我媽從那里拐來的,听說滋味很甘醇。」
「是嗎?」羅沙猶豫地喝了一口。「嗯,味道還不錯,不太苦。」
她是最痛恨苦滋味了。她的肚子原本是很中國的,然而。只要一踫上這種「藝術品味」的,她的胃就有那麼一點受不了,難以接受;她寧願喝白開水。
「好啊!」馬琪說︰「連這點‘小苦’都‘吃不了’。看你以後怎麼擔當重責大任。」她頓了一下又說︰「你是不是也不吃苦瓜?」
羅沙點了點頭。
「難怪你一臉菜色。這樣不行的!」
「沒有辦法啊!我媽也總是說我太難養了,挑嘴得不得了。其實,我只是不像你們食欲那麼好罷了!」
不過,話雖這麼說,羅沙瞥了胡書瑋一眼;她想,她約莫真是如二胡常批評的,他媽的沒什麼文化。
謗據胡書瑋的演繹,茶道茶道,茶乃屬道,道乃一種思想,一種義理,一種信仰;然後恰如百川納諸海,歸諸文化之大統。
狽屎!胡書瑋就會堆砌一些讓人听不懂的名詞,讓人覺得很偉大,听起來肅然起敬。
羅沙甩了甩頭,又重新趴回桌上。
「別這樣!你這個姿態實在很難看,振作一點!」馬琪又把她從桌上提了起來。
「沒辦法!今天實在太悶太熱了。」
「羅沙!」祝艾波拉張椅子坐在她的對面。「你真的很不浪漫咄!看看外面,今天的天空這麼地中海,你居然達一點感動都沒有!」
羅沙探頭出窗瞧了瞧。天空的確很藍,可是不是那張畫里讓她無名流淚的那種藍。
她不是個性溫柔的女孩,也不具悲劇的美少女氣質,所以並不會動不動就為落花細雨嘆息流淚。她有的,只是一點任性倔強。還有被畫室老師評語沒有什麼藝術天份,一氣之下踢了架上石膏一腳的粗魯莽撞。
只有那張畫例外,她愛上了那種藍。
「還好啦!」她把頭從窗外縮回來。「很適合睡覺打呼的天氣。」
「你的調調跟耶魯還真像!」
耶魯教地理。夏天有次上外國地理時,耶魯不曉得發什麼顛,講著講著講到哈佛去,然後又講到教育界、教師去,然後突然冒出一句話︰這里的xx很沒格。
那時她躲在馬琪背後,沒听清楚那句話,便探了探頭,想根據他臉上精采的表情自行繹練這句話。結果,拐到了脖子。差勁透了!
耶魯一直就是那麼狂妄、臭屁極了。可是想想,一個人要學會像他那樣屁,學會驕傲,其實還是不容易的。起碼,他要有先決條件上凌人的氣勢、優秀的意識,或是某種亂沒道理的貴族心態。
這是羅沙所欠缺的。她搖頭說︰
「差多了!我沒有他那種自信。其實我倒是一直盼望能跟他一樣,下巴和脖子成仰角四十五度,抬得高高的。」
「那叫臭屁,不叫自信!」馬琪說。
大概只有她欣賞耶魯。死黨圈里,包括最溫馴的林子倩,都對耶魯缺乏正面贊賞的評價。
「對了,羅沙。」馬琪問︰「你現在外頭那美術課上得怎麼樣了!你還想考美術大學嗎?」
「不,砸了。」
「砸了?怎麼會?你不是一直興沖沖的……」
「已經失去意義了。」
「失去意義?……」馬琪顯然不了解。
「你們兩個,」胡書瑋推開書說︰「如果有時間在這里討論無聊的事,不如多用點心看書,離下午模擬考只剩兩小時三十七分……。」她看了下表︰「……呃,四十一秒。」.
胡書瑋的話很有力量,話匣子的螺絲旋釘全都緊了。
用功了半小時,腫了兩小時,外帶被馬琪吵醒七分鐘半,羅沙仍然精神無采地趴在桌上,英文課本被擱在她的下巴下,上頭還有一攤可疑的、干掉的水漬。
鈴響了,她勉強正坐,余光瞧見一個人從前門口進來,抬頭一看──哎!哎!哎!
艾維特。
她原是頂討厭他的,因為他居然對她發脾氣。
這事,要回溯到夏天剛開始的時候。她在課堂偷吃便當時被他抓到,他好凶,對她。所以每次看到他,她都沒什麼表情,就當是沒瞧見一樣。可是祝艾波每次看到他,都說他好帥好迷人;馬琪、胡書瑋、林子倩也都喜歡他。講久了,她在一旁听多了。心里也跟著發酵。
祝艾波說他身材好。像湯姆謝立克,結實又性感;而且俊美如魯佰艾維特。
馬琪听了,問她不是喜歡「白斬雞」嗎?豈料她杏眼兒一瞪,不屑地說︰
「什麼‘白斬雞’!你們搞清楚,我喜歡的是性感、結實、溫柔、體貼、斯文、幽默、風趣、有教養、有品德……」
「卡!」馬琪大聲打斷她。
善變的。
胡書瑋看上的,倒是他文學碩士的金沙帽。一直夸他頭腦好,有學問,看起來就是有讀書人的樣子,有書生氣質。
小林子倩別說他像是居家型的男人,有安全感,而且一定很疼老婆,當丈夫最好。
只有馬琪最干脆,感覺對就是了,用那麼多形容詞堆砌做什麼!
女人女人!不可理喻的動物。每次听她們肆無忌憚地評天判地,羅沙就支著頭不予置評。
其實她也不知道。她原是頂討厭艾維特的,他太不給人情面。听說上回畢業班有個女的,在畢業當天向他告白,他毫不留情地拒絕了,給人之難堪的──老天!她要是那個女的,不上吊才怪!
總而言之,她還是不喜歡他……
「書本該收起來了吧?」人跟聲音一起到,就站在羅沙面前。
羅沙揉揉眼楮,收起課本。剛剛想得太出神了,忘了還有東西沒收拾好。
整個空間很安靜,只有筆的磨擦聲刷刷地響。
鈴過三響,「大刑」總算結束。
繳了卷,走出校門,剛好趕上街車。
一開始,羅沙就是搭乘街車上學的。櫻花坡道雖然平緩,但是要由坡下爬到坡上,也是很費體力的事,所以她都選擇節省力氣的事。可是夏天偶然經過那家店,看到那張畫後,長長一個夏天,她就都搭車到山坡下,再慢慢爬坡上去,只為了看那張畫一眼。
現在那張畫不見了,她也就沒有徒步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