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利用人類愛幻想,不切實際的弱點。」
「咋嚓」聲數響,齊桓連按了幾次快門,回答說︰
「不!我是基于人類渴求美的心理,捕捉美的事物,提供人們一場視覺的餮宴。美的事物是永恆的喜悅!雪萊說的。詩人早就浪漫地替我們下了美的注腳,而我所企圖的,就是將這種喜悅散播到每個角落,傳達到每雙眼中。」
「可是,鏡頭會說謊。」
「呵呵。」齊桓笑說︰「在成人的世界里都是講假話的——放松你的背脊,揮動布幔,讓它自由飄落,動作不要停,隨意擺動你的肢體,放輕松。其實,人跟人之間就是靠那種和諧維持。說謊,也算得上是一種修養。」
「修養?」秋夢天將布幔拋上天,然後仰頭看它緩緩落下。「我不懂,說謊也算是一種修養?」
「難怪你不懂。」齊桓起身,朝秋夢天作個OK的手勢,走近秋夢天,遞給她一塊毛巾。「休息一下,擦擦汗。」他坐下來,又說︰「那是一種生活的哲學。有時候,你不得不面對現實,對生活妥協。這套哲學就讓你能夠悠游其中,少受一些惹人生病的烏煙瘴氣。」
「哦?」秋夢天只是張著清澈的眼楮看著他。
齊桓聳聳肩,干笑說︰「是復雜了一點,不過,有些時候,你不得不運用這種說話的藝術來減少人與人之間不必要的摩擦。畢竟人都愛听好听的,只要不太嚴重,何必逞口舌之快,挑起別人內心的不愉快?」
秋夢天保持沉默。納蘭性德由外進入攝影棚時,齊桓正巧攝影師權充化妝師,為秋夢天粉飾補妝,準備接下來的工作。
納蘭性德放輕腳步,兩人都知道他來了,但沒人開口招呼。他站在一旁看著,欣賞地說︰
「當初如果你不放棄這條路,也許今天已成就非凡。」
「還說呢!」齊桓笑了笑,拉遠了身子瞧瞧秋夢天臉上的妝是否完美妥當。「當初連你都罵我沒出息,說什麼我專挑女人的錢賺?」
「那是因為我不知道你的天賦這麼高。」納蘭性德半開玩笑半戲謔。
「少在那里擾亂軍心!」齊桓笑罵。「這是我的個展,最特別的一次個展,從攝影、造型到化妝,我想全部一個人來。蠱誘啊!這是我的‘蠱誘’——你到一旁好好站著,不準妨礙我們的工作進度。」
納蘭性德聞言竟然真的乖乖地退到牆邊。他倚著牆,又朗聲問︰
「進行得如何了?」
齊桓用粉撲沾了點蜜粉,微揉勻了勻,輕輕撲在秋夢天著粉的白淨臉上,然後左右仔細看了看,覺得滿意了,才收拾好化妝箱,回答納蘭性德︰
「棚內的工作等待會兒拍完最後一組小題就告結束,只剩下外景部分。景我已經勘察好了,順利的話,再兩個工作天,模特兒攝影部分就完全結束,再來就剩暗房的工作了。」
「還要多久?」納蘭性德又問。
「不會太久,」齊桓埋頭撥弄他的相機,然後朝秋夢天說︰「夢天,這次隨你自己意思行動,不必理會鏡頭。」
納蘭性德靜靜地注視著秋夢天,看她時而沉思,時而顰眉,時而微笑,時而肅顏。蠱誘啊!納蘭性德暗想,何止是齊桓的蠱誘,這也是對他的蠱誘,對他齊容若的蠱誘啊!他的心早已為秋夢天折服。這一刻,他知道,他深深感受到,他對她,已陷溺于無法自拔之中。
他看看表,《漢唐雜志》邀請的座談會快來不及了。今天他其實沒空的時間來這里,只是他想見秋夢天,強烈地想見她。他實在不想離開,可是,再不走真要遲到了……
「你如果有什麼鳥事要辦,就快走吧!別在那里制造焦慮的氣氛,影響我的工作情緒。」齊桓說。
「啊!」納蘭性德懊惱地說︰「有個座談會,怎麼推也推不掉,已經快遲到了。那我先走了,夢天……」
秋夢天抬頭,微偏著,神情在說再見。
這個表情好!齊桓心頭猛一震,抓住此檔,猛按快門。這個表情有種神奇。看過「蒙娜麗莎的微笑」嗎?讓人猜測不出意義的那微笑,此刻秋夢天神情所展現的,就是那相同的神奇——模不透她的心思,卻教人著迷。
「可憐的齊容若。」納蘭性德離開後,齊桓舉著相機,忙碌地取景,似是不經意的說。秋夢天手支下巴,一時意會不出他話中的含義。
「你愛他嗎?」「卡嚓」一聲,齊桓這語音含混的問句,隱約被快門聲吃掉。
秋夢天仍然用手撐著下巴,沒有變換姿勢,也不看齊桓。
「這老小子瘋瘋顛顛的,都快九點了,還談什麼座談會——你愛他嗎?」齊桓又問。
「我有義務回答嗎?」秋夢天看著地上問道。
「不!你可以不用回笞。」齊桓捕捉完秋夢天最後一個側影,取下鏡頭,走到她跟前說︰「好了,結束了。你可以不必回答,可是你的神情態度騙不了人。你不愛他。對吧?」
「這跟你無關。」秋夢天抬頭,逕自起身,走出攝影棚。
齊桓跟在她後頭說︰「怎麼會跟我無關,你是我的模特兒,我想掌握你最好的表情,就必須先了解你的心緒。」
秋夢天猛然回頭,盯住他,煩透了。
「你到底想說什麼?」她皺眉說。
齊桓先是一愣,才粗聲回答︰「媽的!你別用這種表情看我!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是被你迷住了,但是我對容若承諾過,絕不對你下手——該死,我想確定,你究竟愛不愛他——該死!你究竟有沒有在听我說話?」說到最後,齊桓簡直被秋夢天無動于衷的表情惹火,忍不住大聲吼了起來。
「我在听。」秋夢天平靜地說。
齊桓瞪眼吐息,簡直為她折服了。真有這樣的生物存在!天都要塌下來了,還一副無動于衷的神倩。冷血!
「算了!」他說︰「說再多,對你來說,也全是些無關緊要的屁話而已。你只要知道我對你有意就夠了——媽的,齊容若如果知道我對你說這些話鐵定會宰了我!君子不奪人所愛,走吧!我送你回去。」
經過這些天的相處,秋夢天知道齊桓是一個率性的人,任性胡為,又口不擇言。感情來得快,也去得快,游戲人間,一交情的爛債。對于他的話,她並不挺認真,听過就算了。
「講完了?」她說。
「講完了——該死!你什麼意思?」
夜色很清,可以由這街看到對街。秋夢天聳聳肩,看著街口,說︰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絕對不是認真的,所以,何必制造悲劇英雄的氣氛,離譜的可笑。」
齊桓眯起了雙眼,伸手模了模下巴。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他刻意壓低了嗓音。「秋夢天,你是個殘忍冷酷無情的生物。」
「哦?」秋夢天笑了起來。「既然這樣,你不用送我了,我自己回去就行,省得你不知又要將我毀謗成什麼樣子。」
「不行!這麼晚了放你自己一個人回家,齊容若知道了,會斃了我。」
「那世界就會變得更完美了。」秋夢天開一句玩笑︰「別擔心,我會小心的。你還是先回去休息,不用送我了。明天不是一早就得工作,搶拍晨曦的嗎?走吧,別麻煩了!」
齊桓慎重考慮了五秒鐘,才鄭重地說︰
「那我就不送你了,明天一早,我在工作室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