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當他越過橫桿,從藍空落下的那一剎,最是耀眼。秋夢天每每慫恿他練習跳高,可是羅彬似乎更鐘情于跑步。
他說,這樣像是和風在賽跑。
他喜歡那種快感和速度感,仿佛身上的每粒細胞都漲滿了強勁的爆發力和沖擊力。那是一種精神的洗禮,也是感官的刺激——速度!懂嗎?和風在賽跑。他這樣告訴秋夢天。
「帥吧!羅彬只有在跑時,才真正像個人!」小野——羅彬的難友,禁衛軍的頭頭——靠近秋夢天,目光仍注視著羅彬。
的確!跑道上的羅彬,那種神情和專注已完全變了一個人。
「這家伙老是不正經,當然沒個人樣。」秋夢天為掩飾心情,故意玩笑地回話。
「只有你這樣說他!」他又說︰「看那些人,他們全為他瘋狂!但是沒有人知道羅彬心里真正在想什麼。」
那又如何呢?也許他並不想被人了解。秋夢天心里想,沒有回答。
友情到一定的程度,自然就會想探索彼此的內心熔爐,美其名是關心了解,其實這世上,又有誰真正了解過誰?
「嗨!讓你們久等了。」
練習結束,羅彬一身汗,衣服也不換,揮手謝過場邊的「迷」,就直接跑到禁衛軍和秋夢天站立的地方。場外人已散得差不多,剩下他們這一群,等著聚在一塊兒大快朵頤一頓。羅彬站在那兒,把制服當毛巾用,擦了擦頸背額頰的汗,喘著氣問︰
「怎麼樣?你們商量好了沒有?到哪里吃飯?」
「還沒呢?就等你決定。」
「我?」他轉向秋夢天。「夢天呢?你說到哪里好?」
秋夢天聳聳肩,無所謂地說道︰
「隨便啦,車站附近那家阿公店也不錯……」
「阿公店?」痞子一副快昏倒的表情︰「饒了我吧!夢天!上次吃到一只蒼蠅已經夠衰了,你還想去吞蟑螂啊!」
「那麼,‘小樂美’怎麼樣?料多又大碗,而且你不是說,那個‘水餃西施’很迷人?」
「小樂美?我反對!」這次換「軍師」水鳥發話了。「那婆娘凶得要命,長得‘水’有個屁用!花錢還要受一肚子鳥氣,我不干!」
「要不然,‘雅客’好了。貴了一點,不過,氣氛好又干淨。」
秋夢天說著,看看眾人,確定沒有人反對,便又說︰
「無異議?全數通過?那好!決定了,去‘雅客’。」
一行人浩浩蕩蕩,拔師朝前行。下了公車,再穿過馬路,「雅客」就對面在望了。
進了「雅客」,找了個臨街的窗口,兩張桌台拼成一桌,五、六個大男生來帶秋夢天和田徑社經理小恬,形成一幀歡樂的畫面。一群人高談闊論,恣意播灑青春的種子,笑容在日光下顯耀,縱聲宣言閃亮的年輕時代。
秋夢天支著頭,微笑地看著小野和水鳥台杠。痞子正奮力地啃著一塊雞骨頭,小恬和中剛伙同亞歷山大,直窺伺羅彬盤里的大餐。亞歷山大是他們之中的一個變種,個子矮小不說,又偏生喜歡說些豪情壯志的話。禁衛軍全是一群高頭人馬的魁梧軍團;唯獨他,突兀得特別厲害。有一次,秋夢天玩笑著說他該改名叫「拿破侖」!誰知他竟睨著她,不屑地說︰
「拿破侖算什麼?亞歷山大大帝才是曠古的大英雄!記住,不準再在我面前提起那個法國佬!」
秋夢天只好閉上了嘴巴。亞歷山大人小心大,豪情萬丈。這不更像拿破侖嗎?其實她覺得拿破侖才真正是個英雄啊,雖然滑鐵盧一役葬送了他的一生,但並無損于他那不可一世的英雄氣魄。
這會兒,她支著頭看著小野和水鳥抬杠,不經意移動下巴的孤度,轉向街景。玻璃窗外,一對男女正緩步經過。
「怎麼了,夢天?春心大動?」痞子抓住她的眼光,調侃說。
羅彬揍了他一拳說︰
「痞子,你少給我胡謅!閉上你的鳥嘴!」
「嘿!輕一點,會痛的吶!」
「好了,你們!」小恬叫停。「我得回家了,誰送我?」
「還早呢,你那麼早回去做什麼?」
「八點了還叫早?!」小恬甩甩表。「你們也早點回去,都老大不小了,還這麼混,還有羅彬,明天記得要早點來練習。」
「也好!早點做鳥獸散。敢情你們都忘了自己是應考生。」秋夢天笑說,把早晨納西斯給她的錢丟在桌上。「我身上只有這麼多——少裝了!身上有錢的全都給我掏出來充公認捐!」
小野掏了五百塊,小恬和亞歷山大也各認捐了一百元,水鳥、痞子、中剛則模模鼻子窘笑。大伙兒一起將目光調向羅彬。
羅彬慢條斯理地起身,慢吞吞地將手插入褲袋,結果他竟掏出兩只空口袋!
他聳聳肩,尷尬而抱歉地笑說︰
「對不起!鎊位!我口袋里好像一毛也沒有!」
「什麼?你們……」秋夢天伸手按住額頭,昏倒在座位上,突然又驚醒過來,壞壞地說︰「猜拳吧!你們這些家伙,看誰留下來洗碗!」
「等等!不用了!」小恬突然說。
小恬拿起帳單和桌上的錢,到櫃台買單,然後回身揮手招呼他們。
「小恬,」水鳥問︰「錢不是不夠嗎?」
「是不夠!」小恬笑得好神秘。
「那……」
「呆子,那麼大的布條掛在那里,你們當真都沒有注意到?」小恬伸手指著店門口一系紅布條說。布條上幾個大白字迎風招展︰
慶祝周年,即日起至本月底,特價八折。
「哇!」一群人圍住她,七手八腳,每個人都開心地給了她一拳。笑聲是昂揚的,串串音符抖落,喧騰至天際。
秋夢天笑得很開心。跟他們在一起,她完全只是一個平凡的高中少女,游街、吃喝、輕松的打屁,就跟每個高中少女一樣,沒有任何煩心的憂慮。
對街人行道上,納西斯正和男女同事推門進入一家西餐廳,隔街看到了秋夢天夾在那一群少年中,和一個帶有幾分神氣的高個兒勾肩搭背,神情愉快而且親匿,沒來由地皺緊了眉頭。
「怎麼了?」一位女同事見著了問。
「沒什麼。」納西斯搖頭說,又回頭望了對街一眼。
如果夢會醒,那麼表示,人也跟著是清醒的了。可是,這麼多年來,她卻一直不懂,困惑于兒時的迷夢之中。夢醒了,為什麼一顆顆星星卻落在她的頸子上?平日里,她將它貼身戴著,讓衣服遮住,不願讓人瞧見。不知為什麼,守著它。她總覺得像在守著什麼約定似的。更不懂的是,當年她以為的花紋,竟漸漸浮變成文字一樣的記號,而且越來越深,像是什麼承諾曾被鏤刻進它的生命中。
這文字一樣的記號究竟代表什麼?原來項鏈的主人?還是,只是個無意義的符號!不論怎麼想,都讓她輾轉難安。
還有那個夢!包是夜夜教她心悸著在夜半中醒來,瞪著墨色發呆。那個銀色的鬼,總是在他俯身撫模她頸項的那一剎那,轉換成了納西斯的面容。即便是在夢中,那種恐懼悲傷的感覺,仍然真實的教她想大哭尖叫。
盡避她心中有著種種的疑竇,納西斯仍以一種冷漠閑適的態度貫穿他的生活,晚餐桌上的氣氛也仍是沉悶的……
「秋夢天外找!」
斑中第二年,轉來這所公立高中。她總是獨來獨往,孤獨一匹狼。遇上了羅彬和禁衛軍,談不上是什麼轉捩點,臉上的線條卻柔和了許多。她由衷地喜歡這群朋友,喜歡親近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