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桐面對著偌大的機場大廳,全然听不懂的語言和陌生的面孔,感覺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孤獨和淒涼。從此以後就要一個人走了,不能再回頭,也無處躲藏。
便播里傳來登機提示,伊桐背起行囊,踏上一個人的旅程……
當伊桐再次回到海邊的工作室,猛然發覺房子空蕩蕩的,好安靜。
心變得敏感了起來,呆坐在熟悉的沙發上,往事一幕幕地回放,伊桐的淚不知不覺打醒了衣襟,就這樣一直坐到天黑才上樓收拾行李。走到二樓,伊桐的心和人都被一種情愫所牽引著。她打開宮澤一工作間的門,移步至床邊。宮澤一常穿的那件外套還放在床上,伊桐輕輕地拿起它,像是手捧一件藝術品,將頭埋在其中,仿佛癌覺到宮澤一殘存的體溫和他的氣息。快要窒息了,這種發自內心深處的思念把伊桐折磨得幾近心碎,雖然離開宮澤一只有不到一天的時間,思念卻像積累了一個世紀般濃烈,她不得不承認自己根本忘不掉宮澤一,也不想忘記他。
電話鈴聲不斷,怕是大家打來找她的。現在他們是滿世界地找尋著自己,還是待在原地按兵不動,伊桐沒有心思去仔細思考這些,她只是想要盡快忘記宮澤一以及和他經歷的一切時光,但越是想要忘記,記憶就會變得越清晰。
電話又一次響起,伊桐無意之間看到來電顯示的電話號碼,心「咯 」一下。在鐘聲響過五次後,伊桐終于拿起听筒。
「喂?」
對方遲疑了片刻,「你是澤一的助手?」
「伯父您還記得我啊。」
「我記得你的聲音,澤一在嗎?」
「真不巧,他去琉球度假了。有什麼事我可以幫忙的嗎?」
「過陣子就是澤子的忌日,我想……」
伊桐听得出他的猶豫,「如果伯父您有空的話,可以和您見個面嗎?」
「那太好了,我也想要了解一下澤一的近況。」
這是伊桐想為宮澤一做的最後一件事情︰化解他們父子之間的隔膜。
伊桐消去了剛才的電話號碼,關上房門,將鑰匙投入信箱中,久久地凝望著工作室,這里有她一生中最寶貴的記憶。
伊桐局促不安地坐在研究所的會客室里,突然感覺到自己是多麼冒昧,待會兒要和澤一的父親怎樣說?一開始想好的詞句好像都派不上用場,好緊張哦。伊桐嘲笑自己的過分不安,難道僅僅是因為對方是澤一的父親?
正在這時,會客室的門被推開,走進一位精神奕奕、眉宇之間顯露出慈祥的中年人。伊桐從他的身上一下子就能找到一種熟悉的感覺,這種感覺來源于他那張和宮澤一相像的臉。大約是因為他雖然和伊桐的父親年紀相仿,卻不那樣冷峻,讓伊桐一下松了口氣,定下心來。
「伯父您好,我叫伊桐,是老師的助手。」
「老師?」宮潤生愣了一下。
「就是您兒子啊,我是他的助手,稱呼他為老師也不奇怪。」
「我從未听人稱呼他為老師呢,總有些不習慣,他也大不了你幾歲,還是直接叫澤一就好。澤一那孩子對這稱呼不反感嗎?」
伊桐驚嘆著眼前這位父親對兒子的了解程度,「您是怎麼知道的?」
「畢竟我是他父親啊。」宮潤生嘆了口氣,「澤一之所以會變得脾氣古怪,全都是我一手造成的。」宮潤生的眼神中流露出難以掩飾的痛苦。
伊桐不用地安慰說︰「請不要難過了,我相信一定會好起來的。前陣子,我們去日本時拜訪了蒼木前輩。」
「澤一的外公?」宮潤生激動地望著伊桐。
「雖然經歷了些波折,但澤一最終還是和外公相認了。」提到宮澤一的伊桐的眼中情不自禁地閃爍著溫柔的光芒。
「那真是太好了。但是……他老人家一定也得知澤子的事情了吧?」
「是的,為此澤一的外公還犯了心髒病,所幸很快就緩解了。」
「他老人家的身體一直就不太好,我也是很擔心他,無奈總也得不到諒解。」
「看來伯父是個體貼的人,難怪當年伯母會如此死心塌地愛您,並無怨無悔地跟隨您來到中國。」
爆潤生長長地嘆了口氣,「是我對不起澤一,我虧欠他們母子倆的太多了,有些事情發生過就永遠也無法彌補。」
「我相信總有一天澤一會理解您的苦心。」伊桐的眼流露出堅定的目光。」澤一那孩子一定怨恨著我吧?」
「怨恨嗎?」伊桐若有所思地望著地面,「如果有恨的存在倒是一種好事。」宮潤生疑惑地望著伊桐。「有恨的存在,就有愛的存在,說明在澤一的內心深處還是放不下您,一直有您的一個位置。就和天下所有的男孩子一樣吧,對自己的父親有著一種特殊的期待。可是您沒有達到他想象中的完美,才會怨恨您吧?從這一點上看來,無論澤一還是伯母都是完美主義者,不停地追逐著自己的夢想,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也不能容忍有缺憾的人生……」
伊桐幽幽地說著,目光望向窗外,一直延伸到那片繁茂的梧桐樹,在正午陽光的照耀下,每一片葉子都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你很了解澤一那孩子啊。」
「或許是吧,但越了解就會越痛苦、害怕、擔心,人會在不知不覺中改變了自己。’
爆潤生考慮了許久才開口︰「你……愛著澤一吧?’
伊桐不語。
「我也一直愛著澤子,從沒有改變過的愛。」
伊桐望著眼前的宮潤生,有—種虛幻的感覺,就像在看著自己的影子一樣。
「那一年,我才二十四歲,是公派去日本的留學生,在那里我認識了澤子,一個美得像天使般的少女。她是小有名氣的漫畫家,第一次見到她,我便被她深深地吸引。對我來說,澤于是那樣美麗而遙不可及,就像天上的星星—樣,我做夢邯不敢想像她會愛上我這個沒有什麼情趣又寒酸的異鄉人。
「和她在一起的日子是猶如在夢幻般甜蜜和不真實,我知道以自己的條件和家世,蒼木先生是不會同意把他唯一的女兒下嫁給我。我也怕澤子跟著我會受苦,但那時的澤子對我說只要能和我在一起,什麼都不重要了,她會像擁有了全世界—樣的幸福。年輕的我們私奔了……」宮潤生的眼眸飄向遠方,「我們一起回到了國內,我開始拼命地賺錢,想要澤子生活得好一些,用我的雙手給她幸福。
「澤一出生時我們都很高興,我替這小家伙取了‘澤一’這個名字,是我和澤子的唯一,也是我唯一的澤子。隨著澤一的成長,我的工作逐漸忙碌起來,有時甚至一個月也沒法見到他們母子一面,在思念他們的時候,我就會拿出那張一直收藏在我皮夾中的全家福看看。我是深愛著他們的,我拼命地工作只是想讓他們過得更舒適一些,但我沒有注意到澤一在一天天長大,他需要一個能經常陪伴在他身旁的父親,澤子的心情也越來越沉悶……直到她去世。
「我沒有及時趕回去,澤一對我的成見更加深了,他把我當成了仇人看待,認為母親的死是我一手造成的,永遠也不能原諒我……」宮潤生的雙手顫抖著,聲音也變得哽咽。
伊桐默默地听著,不禁要為他們之間的愛而感動了,也為了他們之間的誤會而深感遺憾。
「我想澤一是一直在等待著您的關愛,等到有一天會和您再次相遇。給自己也給澤一一次機會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