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僅止于此了,他只是她的兄長、她的父親。因為他的心,旱在很久以前便已給了另一個女人。
他招招手要她過來。「不語,來陪墨大哥喝一杯。」
不語默默來到墨林的身邊,卻伸手阻止他添酒的動作。「墨大哥……」她的聲音里有著擔憂、疑惑,還有更多的不舍。
他承接著這樣赤果果的情意,竟有些心痛。
久久,他開口︰「我跟你說一個故事……」
一股郁躁和恐懼掐緊了她的胸口,她倏地起身。「我不想听!」發現自己的聲音在微微顫抖。
她不要听!她隱約知道墨大哥要說什麼,她知道一听了他們之間就再也不一樣了、回不去了!她不要听、不要听……
「我跟你說一個故事。」他緊握著她的手,不讓她逃開,聲音里有乞求。
一瞬間恍惚,他的心思飄得好遠好遠。
很久以前,有一個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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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曾有過一個家庭,因為打從有記憶以來他就已經在流雲聯里。
在這個地方,無論男女每天都要接受最嚴苛的訓練、學習各種殺人的方法。
殺人,是流雲聯存在的目的,而他們,是一具具精心琢磨的殺人器具。
諷刺的是,殺人者,往往也有高超的保命功夫,少年精湛的醫術也是在流雲聯里習得。
他還記得那一天,他剛剛執行完一項任務,行經一片茂密青翠的樹林。春日融融,陽光透過葉隙輕灑在林間,他就因著這樣平實的景象停下腳步,久久。
即使他大部分時候在深夜里行動,卻仍覺得自己該是屬于陽光的。所以當看見陽光的碎屑被風吹散在林蔭間,他忍不住想要去親近。回想起來,當時會有這樣的想法,全是因為太年輕。
太年輕,所以天真。
為什麼那天他會決定停下來呢?為什麼那時候小嗽會恰恰停在他的肩頭呢?
他幾乎要相信這樣的邂逅是上天的安排。
「小啾!小啾!」一陣焦急的女音從少年棲身的大樹下傳來。
少年正以從未有過的輕松姿態倚靠在粗壯的樹干上,肩上還停了一只不怕生的小鳥,這樣的境況教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肩頭那只該是喚作小啾的七彩鳥兒卻仍好整以暇地梳理著美麗的羽毛,對主人的呼喚充耳不聞。
那女孩吹了一聲長哨,小啾偏著小腦袋像是在辨別哨音,馬上又專心在少年身上東啄啄西啄啄。
少年伸出手指,小啾很順從地躍上去。他學著牧鷹人的姿態把手臂一震,原以為這只笨鳥該會振翅高飛,它卻只是睜著豆子似的眼楮看看他、看看左、看看右,再看看天、看看地。
「啾!」莫怪它叫小啾。
女孩發現那只笨鳥了,還有他。
她不是少年看過最好看的姑娘,可是她仰頭那一瞬間,他看到一張好燦爛、好燦爛的笑臉,他只覺得內心一陣悸動,他身邊從沒有人那樣笑過。
終年以性命出演,流雲聯里沒有人可以那樣坦然笑著。
笑,往往讓人松懈,松懈,意味著你或許沒機會再看見明天的太陽。
她朝樹上揮手。「小啾,這里。」笨鳥仍然沒搭理。
他正在想底下那個看似嬌弱的小泵娘會怎麼反應時,卻意外地看見她三兩步躍上樹來。原來她也會武功。出于本能,他直覺地防備。
她環抱著樹干,臉色微微泛紅,先是盯著他一陣,像是在思索著怎麼跟眼前這個陌生人開口,最後她只是一言不發地伸出一只蔥白的手,無言地索求。
遍還笨鳥是吧?他伸手把七色鳥遞過去,就要觸到她的時候,那只笨鳥竟然展翅飛走了!
看見鳥兒飛走,她一急伸手要捉卻撈了個空,整個人失去平衡地撲跌在少年身上。幸好他反應快,電光石火之際一手緊摟住懷中這個女子的腰,一只腳卡住鄰近的粗枝,兩個人才沒給這一撞摔到樹下。
手里柔軟的觸感和女子身上淡淡的馨香他至今仍清楚記得。
林子里好靜,只有他如擂鼓的心跳聲在咚咚地響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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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面逗弄著籠里的鳥幾,告訴少年她叫唐苑。
「瑤池別苑的苑……什麼?你不知道?我寫給你看。
看她用樹枝在地上一筆一劃寫自己的名字,他只覺得心里有一點點抱歉。因為等會兒她回家的時候,會發現她的父母和兄長都已經氣絕。
她或許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曾在二十年前偷走了金刀門的奧意刀訣,而後隱姓埋名直到被查出行跡。和她的父親交手時,少年知道他終究是沒參透那套辛苦盜來的心法。
本來他此番的目的只有取金刀門叛徒性命及帶回刀訣,卻不料她的母親及兄長提早返家。殺他們,是意外。
看來是那只調皮的笨鳥絆住了她,反而救了主人一命。
小啾與他如此親近,是因為他沾染了唐家人的氣味嗎? 狘br />
與唐苑分手後,少年忍不住尾隨她回到來時處。
他不停問自己該不該也結束了她?
目睹至親慘死,她震驚、嚎啕而後軟倒在地;他在遠處守著她一個日夜,仍是不斷質問自己同一個問題一
懊不該也結束了她?
少年持劍的手握緊了又松開。
她終于悠悠轉醒後,只是怔忡。
他不該出手奪她的刀。當時若任由她結束自己的性命,現在的他是不是仍待在流雲聯里,過著他血腥但平靜的生活?
「你……做什麼?」手里兀自握著那柄奪來的利刃,他懊惱自己竟無法克制地出手救了她。
她仰首以淚跟相望,用破碎的聲音說她沒法報仇,殺人者沒留下任何線索;她說她世上已無親人,天地之大卻無容身之處,不如與父母兄長共赴黃泉……
她臉上的淒楚觸動了他心中的某處,一種陌生的情感開始放肆地滋長,終于梅他淹沒。
他當時心里想著,要她這輩子再也不用露出這樣哀切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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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摘過春天的桃花簪在她發際,也曾在夏夜里听她細數天上星宿的美麗故事,深秋時,皇天後土見證她成了他的妻。
他學會了如何笑,如何淚,如何放歌……如何愛。
他曾經以為只要繼續無辜地愛下去,他們就可以這樣廝守到老……但是老天爺終究是不讓他耍這個賴、
也許是太沉醉于眼前的幸福,他忘了流雲聯不是讓人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地方。
流雲聯的人找到了他,他以一擋三,可是救不了苑兒;下手殺苑兒的人,是墨楓。
苑兒至死都不知道事情的真相,這或許是他此生惟一堪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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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室里,相對而坐的男女只是沉默。
天色不知何時已暗了,滿滿的心事卻教人忘了掌燈。也許,黑暗中看不見彼此的表情,反而是一種幸福。
可是她為什麼還是流淚了?
老天爺,你究竟在開什麼玩笑?要她怎麼相信那雙曾為她拭淚、為她披衣、輕輕揉弄她的發的大手,竟是一雙殺人的手;又要她怎麼忍受那雙總是帶笑的眼眸,曾經只深情注視另一個女人——唐苑,他的妻呵!
名為嫉妒的火,狠狠燒痛了她。那種陌生的椎心痛楚很快地脹滿了胸臆,讓人無法呼吸。她深深吞吐試著減緩胸中的濁濁,可是那分疼痛卻一分分加劇。
這一刻她才明白,原來一分感情里最悲哀的,不是對方不愛你,而是他的心里已經有一個比你更絕對的存在。那是你無論如何也無法替代的、是他心中的神只。
他的妻……」
要怎麼做才能贏過一個已經死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