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實也想過,是不是真的娶了不語,兩人就這樣相伴一生。但是,又怕那會害了她……
刻意淡忘的前塵往事忽然掠過心頭,他的胸口抽痛了一下。
看著燭光下為他專心縫衣的女子,他溫柔一笑︰「想想我們兄妹倆好像從來沒好好過個像樣的年,今年我們就在這兒熱熱鬧鬧過個好年。你說好不好?」
她抬起頭,掩不住眼里的欣喜。「真的嗎?」
還騙你不成?」
「那我們得買好多東西!」她的語氣興奮。「我想想,干貝、香菇、瓜子、腰果、蜜餞、核桃糕……對了,還要羅大嬸教我做臘八粥、蒸年糕。對了,得幫你買幾件新衣、新鞋、皮襖于,這是我們第一次在北方過冬呢!還有、還有,炮竹、春聯也別忘……」
「不語,還要兩個月才過年呢!」墨林笑著打斷她。
她嬌嗔︰「我知道啦廠然後眉笑眼笑地加快手上的動作。
一會兒,她咬斷線頭,把剛修改好的衣服抖開。「墨大哥,你站起來試試看這衣服改得合不合身。」做菜她不行,但女紅她可是拿手得很。
墨林依言起身讓不語為他套上衣服。
「轉一圈看看……嗯,剛剛好呢!」她滿意地審視自己的作品,看自己親手縫制的衣服合身熨貼在心愛的男子身上,心里一柔。
她想象此刻自己是墨大哥的妻子,他們在自己家的廳堂里談著今年該辦些什麼年貨,她為他煮飯、為他縫衣、為他生兒育女……
任她怎麼大膽,這樣的心思,還是教她臉紅了。
其實她不介意一直跟著墨大哥浪跡天涯,只要這樣平凡幸福的日子,可以一直一直過下去。
從花不語酒後失態那天起,曲霜便常常用各種名目邀請矗林和花不語到沁園去敘敘。
雖然剛開始不語總像防著小偷似的防著曲霜,不給她任何接近墨林的機會;可是,日子久了,也許是習慣了,好像曲霜的一舉一動漸漸變得不那麼有侵略性,再加上一個善解人意的小翠居間調停,不語和她之間的氣氛也就沒那麼劍拔弩張了。
其實,不語很是欽羨曲霜的才情和她總是恰如其分的談吐,要不是這女人一雙眼老不懷好意地往墨大哥身上飄,她說不定會喜歡上她……
呸呸呸!她在想些什麼啊?
「在想什麼事,說來听听?」墨林問。看這丫頭臉上表情一刻數變,不知道小腦袋里又在想些什麼東西。
「是啊!花妹妹,有什麼有趣的事說來給我和墨公子听。」
一時想得入神了,竟忘了現在人在曲霜租來的畫舫上。
「沒事。只覺得今晚天氣好,風吹得人好舒服。」說完,她伸伸懶腰做出個「通體舒暢」的樣子。
墨林用懷疑的眼神瞅著她瞧。
她朝他扮個鬼臉。
「難得見你心情這麼好,你笑起來真好看。」曲霜由衷地說。
千穿萬穿只有馬屁不穿;花不語听到曲霜這麼稱贊她,雖然很想再板起面孔,可是臉上那朵大大的笑容卻不听使喚地進了出來。這樣直接的反應教她自己也有點窘了,只得扭過頭去,賭氣地說︰「墨大哥,人家想回去了。」’
「也好。」墨林轉身面對曲霜︰「曲姑娘,多謝您的款待,我們倆今日叨擾得夠久了,是該回去了。」
曲霜也知道墨林很是疼花不語,定是不忍見她如此困窘,再說天也夜了,所以也沒再挽留兩人。
等到差人將兩人送回住處,曲霜也和小翠乘轎回到沁園。
回程後,曲霜有點意外,見趙四娘正坐在大廳,該是在等她。
「娘,這個時候您不忙著招呼客人,怎麼有空來女兒房里?」任小翠解下披肩,曲霜輕移蓮步來到趙四娘身後.乖巧地為她捶捶背。
「還說呢!」老板娘嘆了口氣。「霜兒啊!你自己說說,你有多久時間不見客人了?」趙四娘還待說下去,卻教小翠送上一杯熱茶給打斷了。茶香宜人,可是她沒心情喝上半口。又接著道︰「你要知道,每天有多少最有錢最有勢的客人捧著銀子上門來要見見第一美人曲霜,你卻老是避不見面。我把銀子往門外推還不打緊,只怕得罪了這些人會有麻煩。」
曲霜沒有搭話,還是繼續為趙四娘捶背。
趙四娘按住曲霜的手突然回首對她語重心長地說︰「唉!我們這種出身,最好的出路就是嫁入豪門當個寵妾。女人的青春不等人,你不趁著現在好好在這些貴客間下點工夫,再過幾年,人老珠黃了,到時候誰還記得你?」
仍是無語,只是那雙柔媚的眸子黯淡了下來。
我們這種出身……
她從來沒有想過墨林會不會介意她的身份,其實,他從來沒有掩飾過對她的好感,不過也沒有更進一步的表示了。這些日子和他相處下來,她總覺得他該是不會介意那些世俗眼光的人。但是,如果她想錯了呢?
縱使是第一美人,縱使她是賣藝不賣身,卻仍改變不了自己是個青樓女子的事實。
身為花魁,她雖然比其他人多了拒絕、選擇的權力,但只要一天不是自由之身,偶爾仍難免要屈意承歡。那一日,她從澡盆里起身,踱到鏡前審視自己幾近完美的身子,忽然覺得這副身體沒有一個地方是真正屬于她曲霜的;打從十三歲被賣人青樓,她整個人便只是一件貨物,是色急男人的俎上肉。她突然強烈地想在身上留下什麼,留下一個屬于「她」的東西。
她的手悄悄覆上身上那朵牡丹的位置。
是了,所以她請來了墨林為她刺青,卻沒料到他不僅在她身上留下了一朵牡丹,還在她心頭烙下了一個問號。
每次對月共酌,吟詩作對之余,曲霜總是試著接近墨林的內心,可是他也總是回避她的試探。
她逐漸明白為什麼他會把花不語帶在身邊那孩子是個讓人一眼就能看透的人。他的心事太多,需要靠一個最單純的花不語來平衡;可是,她自信自己是個可以分擔他的煩惱的人。這才是他需要的,不是嗎?
曲霜臉上的變化,趙四娘都看在眼里。臨走前,她拍拍女兒的手。「听娘的話,你自個兒好好想想。」
有些問題就是因為想過了,反而沒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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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七,天香苑的熱鬧更勝以往,睽違了兩個月,曲霜終于又登上了琴台。
琴聲還是那麼的悠揚,可是曲調中卻帶著淡淡的哀愁。
一曲彈畢,小翠遞來手絹,曲霜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淚濕了。
身為花魁女,多少人為她散盡家財只為博得佳人一笑,又有多少人千方百計只求共度一夜春宵。可是,歡場歡場,人們來此只為求今宵的歡樂,又有誰真的願意知道她流下的淚是為了誰?
懊是要面對群眾的時候了,她接過手絹揩揩眼角,嘴角又浮起了那抹最勾魂的笑。
布幔掀起的那一剎那,贊嘆聲不絕于耳。對此,曲霜已經習慣了,她不慌不忙地以眼光掃視那一張張貪婪的臉,突然有一股想大笑的沖動——娘說的沒錯,再過幾年,人老珠黃;還有幾個人會記得她這一個曲霜?
驀地,一道冷冽的目光懾住了她。曲霜已經很習慣于旁人的注視,贊嘆的、垂涎的、妒忌的、鄙視的她都承受過。可是這個人的目光不帶任何感情,只是冷。
她仔細地打量那道目光的主人,雖然穿著男裝但那張精致的臉卻絕對屬于一個女人;而她這身裝扮好像也不是為了掩飾身份,因為她的舉手投足並沒有刻意裝出豪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