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軟才好入口呀……蘇蓉蓉悄悄地在心里嘀咕,偷覷了眼,但見一雙細眸也是直勾勾地瞧她,涂滿鉛華的艷容滿怖惱怒之色。
蘇媚娘狀似生氣地揚起細長的柳葉眉,唇邊溢出冷笑,不以為然地道︰「好半天不見人影,還以為妳上哪兒去了,原來是在這兒煮這勞什子東西。」她把玩著腕上的金鐲,媚眼一稍,直把目光投到蘇蓉蓉的臉上,笑容更冷了,「怎麼,好端端的花魁不做,偏來撫衙里給人當廚娘?」
「不是的,是欽差大人要我……」她著急的要解釋,卻被蘇媚娘硬生生打斷。
「要妳煮豆腐腦兒給客人吃,拿妳的手藝去給別人獻媚?」她感嘆地撫著那張粉女敕如花一般的臉蛋,以母親的心疼口吻道︰「傻孩子,妳是讓人利用了。」
「沒有的事,是我自己答應的。」一咬著唇,蘇蓉蓉勉強地擠出話來。
「可是為了張大人?」
沉默,表示默認。
冷不防地,蘇媚娘一把抓住她的手,將人連拖帶拉地揣出廚房,穿過層層回廊,走得又急又猛,不知邁過幾重拱門,直來到一處陰涼僻靜之所,大眼細看,竟身處在一座小花園里,四周花木繁盛,沒有堂屋,只有一條通往前方的幽徑。
顯然地,此處便是撫衙的後院。
只是,娘為何要拉她來這兒?打量周遭一會兒,蘇媚娘仿是看透她的疑惑,放下手,搶一步開口道︰「這兒才方便說話。」
蘇蓉蓉一愣,來不及開口,蘇媚娘便伸出縴縴玉指戳著她的額頭。「蓉兒,妳怎麼就想不透,人家張大人是官吶,是個多了不得的人物,配的自然是官宦人家的千金,男的溫和儒雅、風度翩翩,女的溫柔賢淑、知書達禮,這才是對天造地設的金童玉女,咱們不過是尋常的平民百姓,要拿什麼和人相比?」換得一張笑臉,她柔聲道︰「改明兒個,娘讓城東的花媒婆給妳尋個好郎君,等下個月的及笄之日,將妳從『花蔭閣』風風光光的嫁出去。」
「娘,張大哥不計較那些的。」
「不計較?」她冷笑了下,「男人的不計較能有多真?能有多長?一年,還是半年?妳真是傻,男人要女人死心塌地,當然是要拿些話哄妳,再說了,妳又識得他多少?」
時間是不長,嚴格算起,她和張大哥相識也不過是近一兩個月來的事,除去最初清早他來攤子吃豆腐腦,其余在外見上的面絕不超過十次,就算如此,她仍是相信自己不會看走眼。
「可我知道張大哥是個正人君子。他人好、和善,更是難得一見的好官。」握緊拳頭,蘇蓉蓉信誓旦旦地瞅著她。
「我可不敢奢望有個官女婿。」她哼笑一聲,自管說得得意。「說句難听的,妳配得起嗎?」
蘇蓉蓉白著一張臉,愣在當場。那毫不掩飾的話語如同一根針狠狠地扎入她的心底,腦中空白成片,雙肩不住發顫,她咬唇極力隱忍就要奪眶而出的淚水,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有拿眼看著自個兒的娘親。
瞧她難受的模樣,蘇媚娘自覺自個兒是說得有些過份了。
可說出口的話,猶如潑出去的水,難以收回,她朝那揪結的小臉匆匆一瞥,仍是自顧自地道︰「不是娘要自眨,妳也知道咱們做的是什麼生意,吃的是哪口飯,以世俗的眼光來看,官和妓甭說是極不相配,就說是做妾,也哪有妳的份?男人向來是喜新厭舊,只見新人笑,不見舊人哭,千百年來總是如此。難不成妳還奢望他為了妳罷官去職,甘願和妳做對貧賤夫妻共度白首?」男人是風,女人是草,風往哪兒吹草就往那兒倒,半點兒不由人。想到了傷心處,她不禁喟嘆︰「這些年來,待在花蔭閣里,妳還嫌看得不夠多,不夠清楚嗎?娘這一輩子,風風雨雨,也就這麼過,是認了,可妳不同,年輕貌美,一位水靈靈的可人兒,甭說作妾,就是個千金夫人也當得起,何苦要委屈自個兒。」
就因她打小在花蔭閣長大,風塵打滾多年,縱使她年紀尚小,可她有眼楮、有耳朵,听得真,見得實,只消一眼,她便能看得透徹,人情事故她是比同齡的姑娘明白得多,這些都不是假。
而且,她深信有著一雙奕奕生輝、清澄眸子的男人,絕對是位偉丈夫!
「娘,張大哥並不是爹呀!縱然爹負心,貪新忘舊,但並非全天下的男人都是如此,『良賤不相匹敵』的道理我不是不明白,可夫妻要過一生,靠的是『情深意重』四字,身份是虛,這情愛才是真真切切的哪。」
「妳可別和娘說,只要他要妳,就算沒名沒份跟他一輩子妳也心甘情願!?」
是有這樣的打算,只要能和張大哥在一塊兒,什麼名份、地位她都不強求,只是礙于娘親的怒顏,這種話是怎麼也說不出口。抿唇不語,蘇蓉蓉僅微微斂下長卷的羽睫,算是默認了。
「妳呀妳呀,真虧得是我蘇媚娘的女兒,怎麼就這麼沒骨氣!」真是氣煞她也。蘇媚娘氣得揚起手來,可一見稚氣的小臉映著堅定不悔的神色,這一巴掌是怎麼也無法狠心揮落。
堅決的模樣彷佛是那程子的自己,同樣的話、同樣的用情至深,不同的是,她遇到的是個混帳男人,教她把一生的青春年華都給賠了進去。
男人的心思,太過捉模不定,她已嘗得了苦頭,相同的路她不希望自個兒的女兒來走,只因當初,她就是敗在年少無知上頭。
苦口婆心,為的是什麼?
對女人來說,「情」一字太痛苦,不是任何人都承擔得起,想她看破一切,遁入風塵,作起逢迎買賣的生意,又是拜誰所賜?大力抹去不及讓人瞧眼的淚水,收回紛亂的思緒,蘇媚娘把臉一扳,伸出縴縴玉指,指著蘇蓉蓉的鼻頭喝道︰
「總之,這話我是和妳說明白。我蘇媚娘的女兒雖是個花娘,到底也是個清清白白的好姑娘,生得標致有才,有當上正室夫人的資格,能做大的,就絕不能委屈做小的,若有公子少爺二話不說允諾了,婚事也才談得下去……」
蘇蓉蓉張口欲言,還想說些什麼,不料話未出口,話頭便被突然出現的張紹廷給接了過去。「我答應。」
蘇蓉蓉驚得一跳,張大小嘴,還以為是自己听錯了,連忙轉過身去,只兒張紹廷早已換下官服,一身月藍色長衫,手執一把絹面折扇,更顯得風度翮翩,斯文有余,清俊的眉目隱隱含著笑意,深邃的眸子直直地盯著她看。
他的突然出現,蘇媚娘並不訝異,僅是大大地揚起唇,格格笑道︰「唉呀!張大人,就算您允了,可民婦不敢想。滿飯好吃,滿話卻難說,話一出口是要負責的,張大人得想個清楚明白才好。」
「為了蓉兒,值得。」他會到這里,自然是想個清楚明白,就因想得太多、太深,因此平白無故錯失了許多良機,如今既已談到這份上,索性把話說開,以明心志。
他款款一笑,果決地道︰「蘇嬤嬤,如果還有什麼條件,就煩請妳一並說清吧!」
爽快!她等的就是這一句話。蘇媚娘扳起指頭數算︰「首要,八大花轎,明媒正娶,婚事得辦得風光;其二,既是娶進門,便是你一生一世的結發妻,日後不得納妾,若有什麼過錯,為夫者凡事謙讓,只可休夫,不能休妻;第三,有子無子乃是天注定,斷不可因此而委屈了她。」她微微笑道︰「張大人,請您自個兒斟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