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照你──」忍無可忍,被人晾在一旁張紹廷終于不住咆哮。
「唉,你打什麼岔,我正在和蓉兒說話呢!」嗔怪地睨了他一眼,元照拿起折扇搔頭聳肩,一點也不認為有什麼壞處,只是自言自語似地說︰「這件事得趕著辦,妳若是不願就明說,我也好另想法子去,如何?」
听得能為喜歡的人盡一份心力,哪里有不肯的道理,自是滿口答應。她點頭如搗蒜地說︰「願意願意,只要能幫張大哥,什麼事我都願意做,但請元大哥吩附。」
「那好,妳過來,我同妳細講。」他招招手,像喚貓狗般把她給叫到一旁,用著只有彼此間才听得到的音量道︰「其實這事也不難辦,就勞得蓉妹子上廚房做道豆腐腦兒,送到花廳里去,若有人問起是誰送來的,妳就什麼都不要說,只管搖頭落淚,明白麼?」
「為什麼要哭?」她睜眼訝問。
「別多問,妳盡避照我的話去做就沒錯了。」他眨眨眼,笑得一臉詭譎。
「可是……萬一我哭不出來呢?」
「放心,只要想著妳的張大哥,自然真情流露,妳可不想讓妳的張大哥穿上『大紅袍』吧?」
他所說的「大紅袍」指的並非是紅布裁成的袍子,而是專用來形容受凌遲處死的淒慘模樣,鄉野百姓戲謔地取了個較體面的名字,然而如此極刑除非真是犯下天理不容的勾當。他之所以會這麼說,只是為了更加激起她的緊張,也是壞心地想看場好戲。
一听這話,蘇蓉蓉簡直是愣住了,眼楮水汪汪的,眸底糊成一片,白玉似的貝齒緊咬住下唇,很是不安地揪著衣角,洇著嗓道︰「我趕緊去做!」
說罷,她掏出手絹擦淨掛在眉梢的淚水,抬眼一笑,便匆匆走了。
瞧,這不就哭出來了?元照滿意地點點頭,瞧那小小的身子漸漸沒了影兒,心里不住得意,一回身,卻見張紹廷立在跟前,瞪眼喝道︰「你這是叫她做什麼,何苦要告訴她這些。」
眉一挑,元照僅是看了看他,臉上的笑容已然消失,好半天皺著眉頭不發一語,瞧得張紹廷越發著急,在耳邊叨叨絮絮,弄的他沒法子,這才回道︰「皇上來了。」
張紹廷心里一「格登」,正暗想皇上怎麼會忽然下南?元照不等他問,直接開口解惑︰「早在兩個月前,我便上書給皇上,並將科考一案所有的來龍去脈委實以告。你大概不曉得,在你未提審前,葛昹老早有了動作,曾奏了道折子參你一本,說你會同縣官陰謀誣陷,以出賣他人餃獲銀十萬兩來損及他的名聲,並流連勾欄妓院,做出傷風敗俗之事。」
「他說的十萬兩可就是魯大供稱的賄銀?」
元照翻開自堂前問得的供詞,上頭除了滿滿明載主謀葛昹的齷齪事,還記下葛昹的喊冤辯駁。
「應該不錯,就是如此。葛昹早算準了魯大最後必把收受賄銀給說出來,便把這一切栽贓嫁禍到你頭上,到時你若真問出這些供詞,他也有話可開月兌。」他指著最是關鍵的兩句話。
「好個心機歹毒之人!」知曉一切來龍去脈,張紹廷不由拍桌恨罵。莫怪呀,那封百里加急廷寄的來由原是這麼一回事。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千算萬算,若不是元照替他把關,怎麼也無法想到這一層上去,到時反被人咬上一口,就真的是後悔不及!
「可不是,官場糾紛,勢必得步步為營,這回你處理得確實過于急躁了。」元照瞇起眼,悠哉地捻著糕點吃,把供詞遞給他,「不過也幸得皇上是個明君,不听信片面之詞,親自將這彈劾折子給駁回。足可想見,皇上對葛昹也是有所顧忌,我便抓著了這點,仔細推敲查出些端倪來,火速呈了上去,魯大的行動,更加證實我的猜測無錯,這下子,葛昹便無從抵賴了。」
「都怪我,一時情急,便不顧後果了。」張紹廷接過供詞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遭,隨即面有愧色地垂下頭,萬分懊惱。
原本對于他的沖動之舉,元照是有些責難,因此故意在蘇蓉蓉面前給他一些難堪,可現下瞧他這般自責,也不好再多說些什麼,反是過來安慰道︰
「我明白,要我換作是你,或許也會這麼做,這是人之常情,你和蓉兒的事兒,我也順道一並上書給皇上了,澄清你並非如葛昹所言『鐘情花娘,傷風敗俗,有損官威』。」元照拍拍他的肩,其實心里早已有了主意,忍不住抿唇竊笑。
這也就是為何他要蘇蓉蓉前去花廳,目的就是要皇上親眼所見,什麼話也比不過眼見為憑來的準確,好過于他人在旁說嘴。
料想像蘇蓉蓉這樣一個可愛的小泵娘,不僅生得一副好模樣,最難得的是渾身上下找不出風塵味,反獨獨有種清靈娟秀,人見人愛,討喜得很,任誰都不忍欺負,若是再哭上一哭,依皇上的仁心善性又怎麼舍得苛責。
總之,這是一場賭局,結果是好是壞,全看他們兩人的造化了。
第十章
搖搖搖,揮著汗,兩只小手緊緊握住一根大木杓,順著水渦的方向使力搖擺。
待搖了好一陣子,見水面浮起一片片如雪花的東西,她便立即停下手,把木杓抽出放到一旁擱著,只拿一雙眼楮干瞪。
瞪瞪瞪,看了好久,眼兒四周微微發酸,她抬手揉了幾下,更顯酸澀,索性走到水缸前,掬起一些清水往臉上潑,胸前的衣裳也濕了一大片。
她端了進去,照著元照的話實實在在地哭了一場,只見那位黃衣公子似乎被她嚇著了,頻頻皺眉,然而唇角卻隱含有笑。
如果她眼楮沒瞎,天色未暗,那她肯定沒看錯,那抹微微上揚的唇角的確透出隱含很多很多她不能理解的興味。
細長的鳳眼目不轉楮地盯著她,那瞬間,她以為自個兒的臉上是不是沾上了什麼東西,模樣可笑,讓眼前的黃衣公子似笑非笑地瞅了她許久,彷佛看不膩,直到元照進來,說了些她听不太懂的話,便使著眼色要她退下。
不多言,不多待,她仍是照著他的吩附,朝黃衣公子福福身,隨即退出花廳。
門被掩上的同時,即使聲如蚊蚋,她仍然听見了元照的聲音,低低沉沉的,不似先前所聞的高昂,平板的語氣帶著滿滿的恭敬,不再是笑語調侃。
原來,那位身穿黃衣,看起來極度高貴的公子就是當今的皇上。
憂心大過于驚喜,知曉廳內人的身份並未帶給她太大的欣喜,充斥心底的,是股沒來由的恐懼,但她又說不上來是為了什麼。
思前想後,心比絮亂,蘇蓉蓉捧著干淨的青花瓷碗,就一個人在滾燙的鍋爐前呆想。
驀地,一陣細碎輕悄的腳步聲走近,待她回神,聞到那熟悉嗆鼻的香粉味時,穿著瀟湘翠綠比甲搭上大紅衣裙,簪著滿頭珠翠絹花的蘇媚娘早已搖擺豐腴俏臀出現在門前。
不知來人是誰,蘇蓉蓉好奇地抬起頭來,這一瞧眼,倒怔住了。
「娘?」怎麼會在這里?她吞了口唾沫,在心底禁暗暗叫糟,連忙放下手中的瓷碗,眼楮仍是一眨也不眨地盯著自個兒的娘親。
蘇媚娘一進廚灶,不看她,反是瞧向鍋里沸騰的東西。白花花的凝塊鋪滿一片,看起來細細軟軟的,熱氣裊裊,空氣中彌漫著濃郁不失清淡的香味。
搜尋四周,她拿起擱在一旁的杓子,輕輕地舀起一塊浮在水面的豆腐腦,湊近嗅聞,不細嘗,艷紅的雙唇僅淡淡吐了一句︰「太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