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大聞言不禁愣了下,忽地想起四月六日正是命案發生時,大人之所以會這樣問,顯是對自己仍有疑心,可只要咬緊牙關推托,沒憑沒據,他也不能隨便把人治罪。不待多想,他立即大聲說道︰「小人整日在縣衙里當差,從未離開一步。」
「是麼?」張紹廷冷冷一笑,轉而問向跪在蘇蓉蓉身旁的婦人,「蘇媚娘,當日妳可見過這人沒有?」
相較于蘇蓉蓉,蘇媚娘倒從容的多。「見過。就在縣老爺大人來了不久,他只在外頭溜達,探頭探腦的,民婦見著他時本以為是跟隨縣老爺來的,便要遣他進來吃酒,誰知民婦才跨出門,他見了民婦竟一溜煙地跑了。」
「胡說,我那日整天都在縣衙里,妳可別含血噴人!」
「魯大,你口口聲聲說在縣衙當差,並未離開,可有人證?」張紹廷厲聲反問。
「沒、沒有。大人!因小的當差那日正巧其余的差役兄弟全都出外辦差去了,只留了小人一人顧守,故無人可替小人作證,不過小人可在此起誓,若有半句虛假,必不得好死!」
一旁的蘇喜喜听他滿口胡言,沉不住氣地嚷道︰「大人!他胡說,小的明明在花蔭閣瞅見他了,那程子小的正要就見他一人在外頭,小的那時也沒多想,回頭瞧了幾眼就走了,沒一會兒便听見縣老爺死在廊上。」話猶未落,魯大還想辯駁,卻被張紹廷攔住話頭。
「魯大,在場的二人皆指稱你當時確實去了趟花蔭閣,可你一個證人都沒有,光憑一面之詞,教本官怎麼信你?你可知道,按大清律法,證據已明,再三詳問不吐實情者,準夾訊,不得實供,許再夾一次,有句話︰『三木之下,何求不得』,不知當差多年的你听過沒有?」
一听這話,魯大的臉色剎時變得青白,只微微瞟了在旁的總督一眼,連忙收回目光,垂下頭去,泛白的嘴唇不停顫抖,似想說什麼又不敢說地囁嚅著。
「來人,將那把匕首拿給他看。」張紹廷加重語氣道︰「魯大,你快照實說!現下認罪,本官興許還能判你個斬立決,讓你免受皮肉折磨之苦,若不,就唯有凌遲行罰,知情不報者,一同連坐處份。」
這話說得狠絕,不僅拿魯大的家人作要挾,加上見著那把沾滿血跡的凶器,滿腔的氣焰霎時冷了下來,彷佛被人當頭澆了盆冷水,且那魯大本就不是什麼俠義死士,在他的百般逼迫下,心底竟有些動搖了。
張紹廷見狀,知曉自己的威嚇是有了成效,便朝右旁的元照遞了記眼色,略略緩和聲音,開口勸道︰「死有輕于鴻毛、重于泰山之別,你昨夜被擒時,想服毒自盡,即使你當時死成了,也配不上個忠義之名,倘若你執意隱瞞,自個兒無端背上個污名便罷,留下的親友該如何自處?你如何心安?你是個聰明人,這一點你仔細地去想想吧!」
這一席話倒說中了他的痛處,此刻他才是徹底地明白,偷雞不著蝕把米,為了十萬兩不僅賠上了自個兒的命,更拖累了妻兒。
如此一想,他真是懊悔了。
事到如今,還能說什麼,局勢儼然是走到窮途末路、百口莫辯了。魯大暗自思付,倍覺心灰意冷,不禁落下淚來,頻頻磕頭哀泣︰「小的認了、認了,只求大老爺放過小的妻兒,所有事全是小人做的,他們一概毫不知情,求大老爺開恩。」
「方才若你所言屬實,既縣令待你不薄,為何忍心殺害?」看了眼左旁的葛昹,張紹廷加了句,「你可是受人指使?」
這回魯大連頭也不抬地回道︰「是的。」反正橫豎都是一死,他索性痛下決心,一五一十地坦誠道︰「小人本是縣衙里的差役,跟在縣老爺身邊多年,案發當日前夜,一位大人送來了十萬兩給小人,為怕科場弊案一事敗漏,指示小人找個機會對縣老爺痛下毒手,以殺人滅口,小人因那十萬兩迷了心竅,這才滿口答應,干下這樁胡涂事來。」他忽地抬起臉來,兩眼圓睜,用手指著右旁的葛昹咆哮︰「就是他!指使小人的那位大人,正是一旁坐著的總督葛大人!」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堂外的百姓議論紛紛,只見葛昹白的一張臉,惡毒地瞪著堂下的魯大,對邊的元照倒露出一臉興味。
魯大的一句供詞不僅厘清命案,更牽扯出重大的科考舞弊一事來,原來所有的事發原由就在官民互賄上頭。雖然早在之前已和張大哥談論此事,也出了主意,可現下當場听了說詞,仍不免教人為之驚愕。蘇蓉蓉微抬起眼,心頭噗通直亂跳,一同緊張了起來。
審問到此,案情已漸漸露出曙光,眼看就要大白了。
「啪啪」兩聲,張紹廷再次敲了驚堂木鎮住場面,也順勢定了自個兒的心神,對著底下跪成一列的人揚聲道︰「關于此樁命案,案情已算大白。蘇媚娘和蘇喜喜你們兩人暫且候在一旁,至于蘇蓉蓉,妳可以先行退下了。」他停了一下說︰「既然扯上了科考一案,本官也不好再問,公堂上有問案的規矩,接下來就請欽差大人發落。」
一听說要請欽差問案,葛昹當下即知是沖著自個兒來的,不禁暗暗叫糟,面色慘白,豆大的汗珠直流而下,淌得滿額是汗。
母子二人頗有疑義地彼此互視一眼,蘇蓉蓉卻很明白,張紹廷之所以要他倆留下,是因很多地方還需實在的口供,這是破案的關鍵,他倆自是不能離開。如此一想,她也就釋懷地高聲回了個是,跟著親自領路的石彪步出大堂。
臨走前,她不禁回望一眼,看著堂上的張紹廷,再見底下跪著的人們,只望一切順遂,案情能水落石出,真相大白。
依言進入後堂,蘇蓉蓉始終無法靜下心,頻頻伸長脖子往外遠望,只見寥寥幾位往來的僮僕在廊上走動,偌大的廳堂唯有自個兒獨身一人。
小呷了口已涼的沒有香氣的茶,隱約听見堂前敲板的聲響,可案情進展到什麼程度?她仍是無從揣測,最要緊的是,張大哥是否能全身而退?她更沒法安安穩穩地吃茶等待,可就想找人來問,更沒有立場、身份多去干涉什麼。
環顧四周,待些了好一陣子,她放下手中的茶盞,起身走至門前,又踱回原處,如此反復來回好幾次,直至身乏了、腿酸了,她這才另外選一只靠在門坎附近的花梨木雕的小圓凳坐下。
想起方才在堂上的情景,她依舊能感受到那有意無意的目光在身上打轉流連,在她收驚失措的當口,竟還勞得張大哥以言寬慰,分神看顧。
說到底,她還是給他添麻煩了。
思及此,竟沒來由的一陣心慌,沉甸甸的,彷佛打翻了五味瓶,百種滋味混在一塊攪和,蘇蓉蓉自個兒也沒法理清是何種感覺,只知有著氣惱、懊悔和那無止盡的擔憂。
正煩著,遠邊竟走來位身穿淡黃衣襖,手執絹扇的男人,一派閑適地東張西望,方正白皙的臉上滿是笑意,後頭跟了位看似護衛的高大男子。
抬眼一見,也不知怎地,蘇蓉蓉就是覺得沒法安穩坐著,想起身躲開,又覺得不妥,何況人都已來到門前,不過十步之遙,就這樣大刺刺的回避,不僅無禮更是難堪,沒法子,最終仍是乖乖安坐不動,頻絞袖里的手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