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人家是巴不得客人多給嫌少,妳卻賺銀子多,可我身上就這十兩銀,妳索性當成兩文錢不就得了。」付多銀子還被責怪,對于這樣手巧、心善、不貪不求的小泵娘他著實感到有趣且欣慰,貪欲之念人本有之,如此世道竟還有這般傻氣憨厚的人真是不多見了。不掩贊賞,深邃的雙眸直勾勾地瞅著她烏漆抹黑的小臉蛋,一臉興味。
「不行!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怎可白白收人家的銀子?何況我又不缺銀兩花用,這十兩還請張大哥拿回去,那四錢就先欠著,有銅板兒再給也不遲。」渾不知自個兒說漏了嘴,眼下她只急著推辭。
听她的這番話,張紹廷略感疑惑,既是不缺銀兩花用,好好的一個姑娘家又因何故出來拋頭露面?「蓉兒,既然如此,容我問上一句話可好?」
「張大哥有話但說便是。」不假思索,她偏頭笑道。
「既然生活尚可,不缺衣食,為何要這麼辛苦的上街賣豆腐腦兒?」
沉吟了一會兒,蘇蓉蓉有些心虛地低下頭,絞著手指頭,咬唇道︰「這……雖平日家居尚可,不愁些什麼,省吃儉用倒還過得去,只因前些日子我娘病重,小弟又摔斷了腿,沒能出外掙活。」嗚嗚,娘呀對不起,女兒不是故意要咒妳的。蘇蓉蓉將頭垂得更低,裝出一臉憂傷,偷偷地在底下沾著口水抹在眉梢兩旁,怕不夠真切,更加使勁地往自個兒的大腿掐去,痛得她眼眶兒泛紅,頓時冒出一泡淚,一時找不著手絹,只有掏出腰間的抹布,如泣如訴地哽咽道︰「一時間要請大夫、抓藥,家里頭僅剩下半杯米,熬成粥也只夠三人喝上兩日,沒奈何這才得自個兒磨磨豆汁、豆腐,上街來賣豆腐腦兒……照規矩,這市集上的攤子都是有主有物,不可隨隨便便就搭上一攤,幸虧這兒的街坊們個個都是大好人,沒趕我走,還騰了塊地方讓我賣豆腐腦兒,久而久之也就成了習慣,所幸老天垂憐,現我娘身子已漸漸康復,小弟也好了大半,能跑能跳了,可做慣的事一下子不做了,倒真挺不自在的,想想不如就繼續下去,一來是大伙兒也吃慣了,一時間改不得,二來多幫家里掙些銀子也好。」末了,她不忘吸一吸鼻子,擠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隨後灑了兩滴淚珠。
呼,要胡謅這一串還真不簡單,幸好她機靈,三兩下就胡口唬得楚楚可憐、淒楚滄桑,連她自個兒听了也是亂感動一把,差點真擠出幾滴淚來。
原來如此,可憐她一個弱女子就要負起家里生計,著實是苦了她了。
張紹廷聞言,望著她哀淒含淚卻又強作歡笑的容顏就不禁一陣揪心,大手一伸,將她一把攬入懷中,埋首于她的發絲間,沙啞地安慰道︰「別哭,事情都過去了。」
渾身一震,蘇蓉蓉簡直是驚呆了,小臉愣愣地熨貼在他寬闊暖和的胸膛,聞著他身上特屬的男人氣息和麝香,淡淡地繚繞鼻端,心頭漸漸不受制地怦跳震蕩,原是平靜無波的心湖泛起層層漣漪,小臉竟莫名地紅了起來。「張、張大哥……」
「對不住,我……」這才發覺唐突了佳人,張紹廷立刻把手一放,緊擰眉頭,下意識往後退卻幾步,孰不知此舉看在蘇蓉蓉的眼底卻是不住心酸難耐,一張小臉垂得極低,始終不敢直視。
「蓉兒,對不住,我不是有意要……」實在是他情難自禁呀!
「我明白,張大哥是看蓉兒可憐,同情蓉兒的罷。」抿抿唇,語氣里透著一絲虛弱,她故作堅強地道︰「可蓉兒不須別人的施舍,這銀子你還是收回去,親兄弟都明算帳了,何況是咱們規規矩矩做生意,更是不得誆了客人的銀子。」
瞧她如此執拗,又怪著自個兒太過沖動,莫怪會惹得她這般想,張紹廷輕嘆了口氣,柔聲道︰「不然這樣好了,這銀子妳仍收下,當作是先預付一個月份的豆腐腦兒錢,不足的話,妳再同我說。」
「那……張大哥明日還來不來?」斂下眼睫,她細聲問。
明日啊……怕是今後都沒法了。他略一沉思,淡笑道︰「就這麼著吧!這些剩銀就暫且放在妳這兒,得空了,我再來,好不?」
「不行不行!怎麼可以──」忽覺自個兒說上了什麼話,她急忙補充道︰「我、我的意思是說,平白無故的就丟了把銀子,我也不會心安,若張大哥真沒能來……我想……我想……」
瞅見那桃花似的嫣紅臉蛋,他了然會意,眉唇皆是透著不掩的笑意。挨身湊近,他朝她眨了眨眼,忍不住微微一笑︰「由于家居尚且未整頓妥當,目前暫且住在城東的那間『客來』客棧里,不然就勞煩蓉兒將豆腐腦兒替我送來可好?」
好!當然好!水靈靈的大眼迸出亮光,她重重地點頭,礙于姑娘家的矜持,這才沒將心底話月兌口而出。
「那咱們就這麼說定!」
緊咬粉唇,絞得衣角都皺了,蘇蓉蓉抬起眼來,再次微微地點了頭,悶聲不語,直接朝他伸出手。「喏……」只一句,她羞得再也說不出話。
「拿好,可別掉了。」大掌包住小手,悄悄地將握得發熱的銀子遞給她,他朝著露出驚慌的俏顏歉然一笑,隨即轉過身去,大力拉起還在裝作悶頭苦吃的隨從,使著眼色問道︰「阿彪,吃飽了沒?咱們該回去了。」
「飽了飽了。」只要主子的事辦完,他自然就吃完了。抹抹嘴,石彪很配合地拍拍鼓脹的肚皮,結結實實打了個飽嗝。
幸好幸好,要是再遲一會兒,他肯定會撐死脹死,雖是如此,他倒是看了場千載難逢的絕頂好戲。「蓉姑娘,真謝謝妳的豆腐腦兒了。」石彪憨憨地笑著,雙手抱拳行了個禮,待轉身,卻見張紹廷已越走越遠,頭也不回自顧自地離開了。急得他忙跟了上去,沿路不斷叫嚷︰「少爺,您等等我呀!」
默默地呆愣原地,直至那一抹偉岸的身影隱沒,蘇蓉蓉捧著發燙的臉蛋兒,復心酸又心醉地將那溫熱的銀錠塞入腰間,一種難以言喻的情感逐漸在心底發酵,磨呀磨的,竟連她自個兒亦是搞不清了。
真好,明日,又再可以見著他了……
翌日清晨,蘇蓉蓉天未亮時就溜了小來,等打迭整頓好帶上的東西,天已透白。
她昂頭瞧瞧天際,再低頭看看底下的水窪,映出的是張一雙杏眼兒的粉女敕嬌俏臉蛋。
雖是身穿滿是補丁的粗陋麻衣,有點髒、有些破,可眨眨眼兒、嘟嘟小嘴,整體瞧來倒還過得去。
拍拍臉頰,她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提著竹藍布包,踏著輕快的步伐直接鑽入游客如織的大街小巷中。
踩著麻鞋兒的蓮足停在眼前的蘇州第一大客棧前,蘇蓉蓉揮去一頭的汗,瞇起眼瞪著頂上的區額瞧。客來、客來……真是個好名兒。莫怪是蘇州城里首屈一指的大客棧,瞧人來人往的態勢,想那門坎肯定是石造的,或是玉嵌的,否則早讓這樣的人潮給踩破了。
身子微微一傾,她伸長脖子往內探了探,瞧上許久,等得兩腿都發酸了,就是沒見著那抹熟悉頎長的身影。
噘起紅灩灩的小嘴,沒見著人,她也不好就這麼闖進去,依現在的打扮,可能踏不進門坎就被人當作小乞兒給轟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