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展陽笑,「看我的!」他擺好架勢,手一用力,紙飛機就悠悠然飛到了林對面,撞上了對面樓的牆壁後才下墜。
「這麼遠?」我簡直不敢相信,一半翅膀都被撕了的飛機還能飛那麼遠。
「厲害吧?」他笑了。
「教教我啦!怎麼折那種飛機?」我纏他。
「不好!」他擺架子。
「那我去找你媽媽告狀。」我要挾他。
「那你去告嘛!」他鼓勵我。
「不啦,你教我你教我!」我扯著他的袖子使勁搖。
「叫哥哥!」他那副得意的樣子讓我想到了陸元。
「駱展陽!」我大聲叫。
「叫哥哥。」他雙手環胸。
「駱展陽!」我更大聲。
他掏掏耳朵,「哎呀,怕了你了!走吧!」
我眉開眼笑,連蹦帶跳地跟著他進去。
那一個下午,我經過大量的重復性勞作,終于成功地折出一架不再出門就下栽的紙飛機。
「浪費好多紙。」老師卻非常不滿意學生的愚笨,自己動手修理折壞的紙飛機。
後來我們爬上天台,在樓頂上一架架將紙飛機放飛出去。
滿天的彩色紙飛機悠然飛舞,像白日里盛開的煙花,永永遠遠留在記憶中。
手中,只剩下我最後折出的得意作品,一架淺藍色的紙飛機。
「等等!」駱展陽不知從哪里模了支筆出來,在紙飛機的一只翅膀上面簽了個名字。我不服氣,搶過筆也在另一只翅膀上簽了名。
「可以了。」他站到一邊。
我轉頭,是十三歲的少年沐浴在晚陽之中,滿面含笑地望著我。幾綹發絲垂落在額前,在清風里微微蕩漾。
我閉目微笑,手一用力,紙飛機便穩穩地,順利起航。
第3章(1)
我的故鄉,在重慶一個依山傍水的小鎮上,泰半親戚都居住在那里。小鎮的名字韻味深長,叫太和——太太平平,和和氣氣。長江的支流涪江穿鎮而過,兩岸青山夾道,山明水秀,土地肥沃,人民安居樂業,真正是現代的世外桃源。
外公從鐵路局退休後,原本居住在涪江另一岸,一個叫漁建壩的村子里,後來舅舅在鎮中心買了房子,自己又遠在外地工作,外公和外婆就搬到鎮上去居住了。
我轉學回去後和外公外婆住在一起,在鎮小學念書。也不知是真的因為小鎮的教學質量好,還是因為外公管得嚴,我也用心很多,我的成績果然比待在父母身邊有了提高,每次考試總能在全年級處在拔尖的位置。
唯一不好的就是學校離外公家過遠,重慶本就是山城,所以我天天都得先下一個坡,再過一座橋,再上一個長長的坡才能到,前前後後要走近二十分鐘。重慶又是霧都,冬日里放學天色已黃昏,走回家天已黑,而清早出門天沒亮不說,下霧時濃霧障眼,三步之外不可見。
我常常在信里和父母說起這個。
案母回信總說「要小心」。
遠水解不了近渴。那樣的叮嚀也就如隔靴搔癢,並無法撲滅我心里隱隱滋生的怨恨,雖說外公外婆所給予的關心疼愛並不少,可父母怎舍得放我一個人在老家?
那時年幼,並不理解父母的一片苦心,也體味不到父母心中深藏的擔憂和不舍,更不懂得兒行千里,最好的孝順就是報喜不報憂,鴻雁往來,我在心里更變本加厲地將情況夸大。
現在想來,實在不孝。但年幼無知,父母並未責怪,有時竟會麻煩回家探親的老鄉捎來問候。
因此,六年級,我在故鄉和駱展陽重逢。
所謂人生四喜︰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而故鄉遇故知,沒想到也叫人如此愉悅。
那天我們還在上數學課,班主任老師忽然到教室門口,「陳老師,打擾一下,我找陸年念。」
全班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掃過來,我頓時惶恐。
在數學老師的頷首示意下,我一步步走出教室,班主任臉上的笑容還算和諧,「劉老師!」我戰戰兢兢地叫。
「年念,有人來找你,在辦公室等著你呢。」
有人找我?問號冒出來,誰呀?我跟著班主任走到辦公室,有三個人正坐在里面的沙發上。
眼熟。我走近,「駱伯伯?」
「年念!」駱伯伯笑著站起來,我又看到駱伯母和駱展陽。
「你們……你們怎麼來了?」我興奮得蹦起來。
駱伯伯模模我的頭,「一年多沒見,想不到小丫頭長這麼高了。我們有事回來,你爸爸媽媽特地托我們給你帶東西來了。」
「是嗎?」我高興極了,父母在信中並沒有提到啊。
「是啊,放在你外公家,你放學回家就能看到了。」駱伯母見我這樣高興,也堆起滿面笑容。
「對!」駱伯伯接口,「我們本來直接去展陽他爺爺家的,又想著怎麼也要來看看年念這個小丫頭啊,看看你現在到底長成什麼樣子了,回家也好給你父母說說,讓他們也高興一點,放心一點!」
那一天,真是特別的高興,在班主任的辦公室里,和駱伯伯駱伯母親熱地聊天,他們向我講起父母的牽掛,很是讓我感動;又仔細地詢問了我的學習和生活,沒想到收到了來自班主任的熱情夸贊,說我人聰明,學習又自覺,乖巧又听話。
只是,我與駱展陽互相只打了個招呼,其他的一句話也沒說上。
不過,在那樣高興的情況下,是沒有精力去遺憾的。
駱伯伯他們只待了半個小時就告辭了,我一直將他們送到學校門外的大馬路上,恨不能下午就這樣逃課了。
回到教室,正好是下課,同學都圍上來問我班主任找我干嗎。
我得意洋洋地說︰「我爸媽叫我駱伯伯給我從家里帶東西過來了。」然後就毫無意外地收到了同學又羨又嫉的眼光。
回到外公家,我迫不及待地找外公拿父母帶給我的東西——一件綠白格子的棉呢外套,兩件母親親手織的毛衣,一套圍巾手套帽子。
我因此連續一周都處在興奮狀態。
要期末考試了,老師也抓得很緊。那天下午,語文老師因為評講試卷,拖了近二十分鐘的堂,恰好是我們那組留下來打掃教室,等把教室打掃干淨,天已經完全黑了。
幾個男生一溜煙跑了,剩我一個人去倒垃圾。
學校里靜悄悄的,我孤零零地拎著垃圾桶下樓。
「妹妹。」
一聲熟悉的叫聲響起,差點嚇掉我手里的垃圾桶。
「駱展陽?」我驚訝地看著站在樓梯口的人,「你……怎麼在這里?」
他笑著從我手里將垃圾桶拎過去,「我們明天回家,今天爸媽說再看看你,結果被你外公外婆留下來吃飯,等很久都不見你回來,我爸叫我到學校看能不能接到你。」
「你們要走了嗎?」
「嗯。」
這樣說著,已經到了平常倒垃圾的地方,他把垃圾倒掉,又和我走回去。
「怎麼那麼快就要走啊?」我不解地問。
「我還要趕回去參加考試,寒假還要補課。」他溫和地說。
「那你們……」
他笑笑,「我爺爺查出直腸癌,所以我們才回來的。現在他情況稍微穩定,又有我姑姑照顧,爸媽也就放心了。」
他說起話來像個小大人一樣,淡淡然,很從容的樣子。
「噢。」我不知應什麼。
「喏,」他將垃圾桶遞給我,「我在下面等你。」
「可是……」我抬頭看了看上面,整個教學樓只剩下我們教室還亮著燈,整幢大樓此刻猶如龐然大物,而那燈光泄露的地方就是它的眼楮,看來張牙舞爪,面目猙獰。
奇怪,過去一年多我也曾遇到過這樣的情況,為什麼從來就沒產生過這樣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