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年念,你怎麼爬到地上去了?」母親正巧出來,看我們全身心地撲倒在地上,不由得大驚小敝地嚷嚷起來。
我玩興正濃,只朝她咧嘴一笑,理也不理,轉頭又繼續玩。
母親過來將我拎起來,「傻丫頭,看你髒成什麼樣子了!」一邊說還一邊重重地幫我拍身上的土,頗有乘機變相揍我一頓的嫌疑,「陸元、展陽,吃飯了,別玩了。」
就這麼收了攤,駱展陽也沒找我要回彈珠和洋畫。進門在走廊里,陸元又說︰「下午我們找胖強他們一起出來玩,把他們的全贏過來!」
駱展陽點頭同意。
听他們這麼說,中午吃飯時我格外地期待,連最愛吃的酥肉也沒咬上幾口,很快就吃完,坐在一邊等候。
陸元和駱展陽也三兩口解決掉午飯。
「媽,我們出去玩!」
伴著陸元一聲吆喝,我們三個不理會伯父伯母在身後叫嚷,很快就溜出家門,到那個廢舊的籃球場。
和去年一個模樣,正午時分,也沒人在那里集會。
「我去找胖強他們,你們在這里等!」年紀小小的陸元已經很懂得分配任務,他說完就朝附近的一幢樓房跑去,剩我和駱展陽兩個人。
我纏著駱展陽要他教我怎麼才能打好彈珠,拍好洋畫。
「我也不是太會。」他搔搔頭。
「你教我啦!我看到你比陸元打得好!」我扯他的袖子,正所謂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他笑起來,「好吧!」
于是兩個人趴在地上,一個認真地教,一個認真地學。也沒多長時間,陸元就和幾個與他一般大小的男孩子過來了。
「這個女生是誰?」一個胖乎乎的男孩子指著我,活像發現了入侵地球的火星人一般的口氣。
「我妹啦!來我們家過年的。」
「她也玩這個?」小胖一臉排斥。
陸元搖搖頭,「她跟我出來的,不用帶她玩。」
「我要玩!」我大聲申明。
幾個人都看過來。駱展陽連忙將我拉到一邊,「妹妹,你別玩!他們輸不起,輸了會耍賴,到時候還會搶你的。我贏了的都給你好不好?」
「真的嗎?」我一下子又興奮起來。現在想想真冒冷汗啊,小孩子真好騙!
駱展陽點頭,從我的口袋里掏出幾顆比較難看的彈珠,重新走入人堆。陸元和小胖子正在劃線和挖小洞,被剝奪了參賽資格的我跟著駱展陽轉。
六年級的大孩子和二年級的小孩子原來同時鐘情于同一類游戲。對于這一發現我極其興奮,跟在陸元和駱展陽身旁,我滿心激動地看他們以二敵五,並最終將對方殺得片甲不留,取得全盤勝利。
我拿看英雄的眼光看待他們倆,充滿稚氣的崇拜。
回到伯父家,因為過年而穿上新衣服的三個小孩,此刻仿佛剛從垃圾堆里撿回來。
大伯母一邊生氣地替我們拍身上的灰塵一邊恨恨地對陸元說︰「明年休想我再買衣服給你。」然後又打來溫熱水,勒令我們把臉和手洗干淨才準上桌子吃飯,還不忘數落陸元,「你把妹妹都帶壞了!」
陸元朝我扮個鬼臉,「你本來就壞!」
「你才壞!你是大壞蛋!」我回嘴。
「你壞你壞你壞……」陸元一迭聲說完,手放在臉盆里象征性地攪了兩下,然後跑了。
駱展陽安安靜靜地蹲著洗臉洗手,我在一邊,想問又不敢問,看了看腰間的毛線包包,他真的會把贏來的彈珠和洋畫都給我嗎?
至少他也沒提要我還給他。
晚飯吃得提心吊膽,吃過飯,父母就領著我告辭了。大伯母拿著五十元的壓歲錢要塞給我,在那種很想要又不得不假意推辭的心理作祟下,從大伯母家門口一直到公共汽車站,我們都處在拉鋸戰中。
大伯母是一定要給我的,因為習慣如此。
而我是不得不虛偽,但卻一定要收的,也是因為習慣如此。
上了車,看大伯父大伯母的身影漸漸變小,我撫著毛線包包長長地松了口氣。
那些彈珠和洋畫依舊安然在我的包包里,回到家,我特地找了個透明的塑料盒子,將其中最漂亮的那些小心地存放進去,為了防止人找到,塞到櫃子的最里面。
這樣,就不會有人找到我的寶貝了。
沒想到過不多久,彈珠和洋畫就成了過氣的游戲。那些五顏六色的珠子和彩色紙片,就這樣被遺忘在書櫃里,直到我上大學,一次偶然的機會整理櫃子,才得以重見天日。
我上四年級的時候,多種因素的綜合下,成績忽然開始大幅度下滑。母親堅持認為是我學習不專心,因為家長會上老師也多次提到我上課時思想總是開小差,也愛搞小動作,甚至可以把一支鋼筆拆了又裝裝了又拆,如此反復,折騰上一節課也不嫌累。
案親則認為是小城學校的教學質量趕不上老家的學校,而且母親對我太過溺愛,常常放縱我做自己要做的事,而不督促我好好學習。
最後,父母爭議的一致結果是︰將我再度送回重慶念小學,交給外公外婆管。
那年春節在伯父家,因為大伯母的哥哥恰好是老家那所小學的校長,所以父親就拜托伯父幫我聯系轉學的事。
大伯父一口便應承了下來,還嘆了嘆,「這麼小,又是獨生女兒,你們也舍得!」
我根本不知道他們正在討論決定我未來命運的事,只發現陸元不在,駱展陽也不在。
「哥哥呢?」我問大伯父。
大伯父笑笑,「你哥和他小舅回老家了!」
「噢!」雖然陸元常常欺負我,不過沒人和我玩,日子也並不好過。
「展陽呢?」我還沒問,倒是母親先一步轉頭問駱伯伯。
「在家!」駱伯伯指指樓上,「他昨天調皮,把我的魚缸打破了,所以我罰他在家練字。」
好可憐!我當時就想,一下子滑下沙發,「我去找他玩!」
「年念,不準去!」父親喝著我,「人家在練字,你去干嗎?」
我噘嘴不高興。
駱伯伯擺擺手,「去吧去吧,反正也沒關系。門沒鎖,你上去就行了。」
我眉開眼笑,朝父親扮個鬼臉,抓了一把糖放在口袋里,快快樂樂地上樓找駱展陽去了。
「現在的小孩子……」依稀听到大人在身後這樣感嘆。
樓道里靜靜的,封閉似的樓梯只有少許的光芒照射進來,顯得有些潮濕陰冷。我一級一級爬上了三樓。
駱展陽家的大門果然是開著的,里面一點聲音也沒有。
我輕手輕腳地走進去,剛進門就看到其中一個房間里,駱展陽正端坐在寫字台前,他並沒發現我的闖入,仍舊握著筆專心地寫著。
咦,自己一個人還這麼認真!我不以為然,趴在門邊,靜靜的。
第2章(2)
冬日的陽光從窗口暖暖地照入,隱約可見塵埃在陽光里跳舞。穿著藍白相間橫條紋毛衣的少年,臉龐上泛著被陽光映照出的柔和光芒,手握著毛筆,身板筆直地坐在寫字台前,一筆一畫,極認真地寫著。
就是在這許多年後,我回憶起那時的情景,仍忍不住怦然心動。
「駱展陽!」我站在門邊,偏頭叫他。
他聞聲回頭,「妹妹?今天這麼早到了?進來吧!」
我笑嘻嘻地走進去,「我听你爸爸說你在被罰寫字。」
「嗯。」他點頭,倒沒見得特別不好意思的神情,「昨天打掃衛生,我一時覺得好玩,拿掃把揮來揮去,不小心就把他的魚缸給打破了。」
他說完,又回過身,繼續寫字。
他的房間很簡單,床的旁邊就是寫字台,另有一個書櫃和一個衣櫃,擺放得還算干淨整齊。我爬上床,坐在邊沿,看他握著細細的毛筆桿子,極快地在方格本子上寫蠅頭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