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掌櫃口中得知他一直在外打听消息,不僅賄賂官衛登上了「隆容」,還費心避開錦衣衛的耳目,只身去了趟揚州,為爹爹解決了私運兵器的問題,也幫她勸阻爹爹切勿再為錢財以身試法,振興家業之時,也別忘了家人的安危。
他為容家如此奔波,她真有說不盡的感激。
他輕鎖眉峰,很想告訴她不必言謝,卻被她眼下的黑影奪去了注意。「你都沒睡嗎?眼下黑成這樣。」他的語調不覺摻了絲斥責。
容雲抿著唇瓣,對自己一貫的睡臥不寧有口難言,也很無奈。
「仍在惦憂『隆容』?」他以為她為了家人不能成眠。
她搖頭,已知悉容家一船人安然無恙,所思所憂的只有他——
「我在擔心你。」臨別在即,她忍不住道出滿月復郁結。「我知道爹爹那邊已然無恙,在此過後,請你……不要再蹚任何渾水,你在燕京那幾年,我……我和楚楚都擔心你會有不測……」她知道自己沒資格管他的事,而他也可能把她的勸言當作耳邊風,但總不會置親妹子的焦慮于不顧吧?
他曾說過要她安好,那麼,她也不容他有半分差池。
被她語中深切的憂戚撼動,他眸光閃爍,氣息紊亂而熾熱。
沒想到早在他歸家之前,她已將自己擱在心上那麼久了。
「我會有什麼不測?你們兩個啊……想太多了。」深深凝睇她眸中只有他一人的倒影,他欣悅地笑了。
他的不以為然教她蹙起了眉宇。「不是我們想太多,而是——」
突如其來的擁抱使她瞠大了美眸,她被動地偎上他健碩的胸膛,失措得連呼吸也變得小心翼翼。
「我答應你,即便身處更惡劣的情勢,也不會讓自己陷入險境。」在她耳畔低低沉吟,他立誓絕不讓她再有掛慮。
她大概不曉得楚楚有多希望他能從朱棣身上謀得一官半職,官商勾結,向來都是商人更上一層樓的不二法門。
一直鼓吹他躍進宦海的楚楚,豈會如她所言地為他憂心忡忡?
隱晦的柔情與牽掛,撩撥著他所有知覺與理智,他深深嘆息著、眷戀著,自遠行歸家以來,他將心神全放至她一人身上,他只想把她揉進懷里,佔據她或強悍或縴柔的芳心,不願再有錯失她的一天。
他不會再讓自己有遺憾的機會。
用心諦听那道沉穩而懇切的嗓音,她在措手不及之間,把他的諾言刻上心版,成為她今後最銘心難忘的記憶。
窗外漸漸西沈的日陽帶來金黃余暉,照耀著她惘然的眸子,把他倆相依的影子拉得更長,隨著腰間越發收緊的力勁,她迷亂的意識逐漸清明。
與前兩回相比,他這回好像抱得有些久了喔……
她把這種事記得這麼清楚干啥?!
她臉蛋一熱,舉起僵掉的小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我會捎信給楚楚,叫她寬心……」她尷尬萬分、有點吞吐地道,沒忘掉男女有別,對他如此親昵的態度卻又毫無厭惡。
懷中佳人都發出抗拒的暗示了,倘若再抱下去,就真的太失風儀了。
勉強揮開想裝傻听不懂的念頭,長孫晉暗嘆口氣,不舍地拉開懷中嬌軀,他低頭注視身前粉頰嫣紅的女子,溫聲道︰「梳理清楚後再回家吧!」
再次執起她的柔荑,他領著容雲踱至案前,轉身走到旁邊的書櫃前,打開抽屜,翻出了里頭塵封的盒子。
「嗯?」見他又大步走來,並被他按著肩頭坐下,她眨了眨眼,不解其意。
「咦?」她手上忽然多了件東西。
收起盒子,他來到她背後,俯首輕問︰「喜歡嗎?」
還未來得及看清手上的東西,她又被頭上異常的動靜奪去了語音。
長孫晉動手解開她頭上隨意綁著的布條,緩緩梳理她一頭散落的烏發。「別再拿這種東西束發,不好看。」
「呃……我把簪子都弄丟了。」紅暈浮上她嬌女敕的秀頰。被他這麼撫弄青絲,她雖窘,卻沒想過要拒絕他。
迷糊鬼!
「沒關系,我的讓你用。」低笑道,他深邃的眼眸有她見不著的萬縷情切。
他的話使她重新注意方才被他塞進手心的東西。「這是你的?」她輕舉細腕,端詳著眼前的木簪子,一臉狐疑。
這簪上雕了梅花的圖紋,顯見是女人所用的。
單手固定好髻兒,他傾身取餅她手中的簪子,將之慢慢沒入柔發中。
他沒回答她,也沒告訴她,這簪子于他而言有多重要。
這是他娘親的寶物。
從前家貧,長孫老爹只買得起這支木簪贈予娘,她向來沒有多余的飾物,只有這麼一支簪子綰髻,即使後來家道從容,再多的華飾也取替不了它,她仍舊天天簪著,直到爹走了,她為免睹物傷情,這才把跟隨她大半輩子的木簪取下,然後交到他手上。
娘曾在私下戲言,假如他是個女娃兒,這簪子便是嫁妝了。
廉價的木簪,卻有著絕對的紀念價值,是他此生最寶貴的身外物。
「好了。」
言罷,趁她不覺,他俯身在她發上烙下一吻。
第七章百合(1)
不管世間如何動蕩,江水依舊滔滔東流。
容雲抱著膝,蒼白的小臉半掩在交疊的雙臂間,蜷縮的身子隨著渡船輕輕晃動著,飄搖在這片恢復繁忙的江水上。她半睜著疲憊的雙眸,看著渡船帶領自己穿梭于熱鬧的船舶間,彷佛先前所有的驚心動魄不曾發生過。
「雲兒!」
從渡船登上了「隆容」,她即被喜姨緊擁入懷。
被親人溫暖的氣息密密包圍,她听著耳邊響起的哽咽,幾乎也要跟著喜姨哭出來了。「喜姨,我好累、好困……」伏在喜姨肩上,她語音含糊,累得幾乎能立即倒地不起。
攜著哭音的低吟教喜姨揪緊了心房。「我知道、我知道……」她心疼極了,瞧雲兒印著烏黑的眼下便曉得是怎麼回事了。「阿松,燒盆水送去小姐房里!」轉首吩咐過船夫,她趕緊扶容雲回房去。
躺上榻,漫天徹地的舒暢登時向她襲來,容雲忍不住發出舒服的申吟。
「喜姨給你拿酒來。」見她仍然半睜著目,不能入睡的模樣,喜姨馬上離開。
側臥過來,容雲半睡半醒地候著,不過片刻,醇香已送至她唇邊。
攙起她軟綿無力的胳臂,喜姨像喂藥似地將酒慢慢灌進她嘴里,而後,整碗黃酒已見底,她打了個嗝,偏過首,旋即沉沉睡去。
喜姨擱下碗,輕撫她漸漾紅暈的小臉,素手取餅船夫遞來的熱水盆,擰了條熱布,拭去她額上及脖子緩緩滲出的薄汗。
不知何時才能擺月兌陰影?如此終日依賴酒水,終究也不是辦法……
放下床帳,她轉身離開,不忍再凝視那張即便熟睡了,眉間仍然纏結憂懼的臉兒。
★★★
容雲這麼一睡,足足睡了四天才清醒過來。
在徹底休養生息的四天間,她于艙內兀自睡得酣暢,殊不知艙外各人為了她亂作一團。
當她伸著懶腰跳下床榻,迫不及待想呼吸外頭屬于冬季的冰涼氣息,一個翻天覆地的消息正在艙外等著她——
長孫晉登船提親了。
「這怎麼回事?他要娶我?」
她才踏進了艙廳,長孫家的人就尾隨而來,並給容家送來了大批聘禮。她瞪著滿桌殷紅,一臉震驚。在媒婆的迭聲恭喜下,她才曉得自己快當新娘了。
「你都成了長孫家的人了,他能不娶?」容昊淡淡開腔,從最初的愕然氣憤到最後的沉著冷靜,事已至此,他看破了,這些兒孫福就由著他們吧,他管不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