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來時急如星火不同的是,此時無事一身輕,顧芳華多了幾分愜意。那個接她來的小太監已經去御藥房抓藥了,她便自己踱步往宮外走。
走過驕陽宮時,忽然有個東西嗒一下砸中她的頭,她用手模向被砸中的額角,氣憤地抬頭找罪魁禍首,只是還沒有看清凶手,就听到小孩子的說話聲。
「哎呀!真糟糕!失手打中人了!師父,怎麼辦啊?」
接著,另一個男子的聲音揚起,慢悠悠地說︰「師父是怎麼教導你的?若有對不住人家的地方,理當及時向人家表示歉意。她若不接受是她的事,你若不講就是你的錯了。」
認出男子的聲音,顧芳華將藥箱放下,一手揉著額角,一手指著樹梢,「程芷嵐,枉你是太子太傅,一天到晚教太子的都是些不學無術的玩意兒,仁義智勇、詩書禮儀,八成你什麼都沒教會,倒是模高爬低的事情教了不少,太子再跟著你學下去,日後如何能做一國之君?」
唰一聲,從樹上躍下一道高瘦身影,肩膀上還扛著一個七、八歲的孩子。大的這個約莫二十四、五的年紀,外形俊俏、目似朗星,月白色的普通長衫看不出其真實身分來,但小的那個穿著鵝黃色的錦緞繡蟠龍外袍,一看就是皇家子弟。
看到他們兩人,顧芳華不情不願地屈膝行禮,「臣見過太子殿下。」
那黃袍小童從男子的肩膀上一躍跳下,朝她伸出一手,笑咪咪地開口,「免禮,顧姊姊不用這樣客氣,剛才是本宮失手用彈弓彈到你,不知道你的頭還疼不疼?要不要宣太醫為你診治一下?」
「臣自己就是太醫,這點小傷還不至于再勞煩他人。」顧芳華瞥了一眼站他身後的男子,忍不住勸道︰「殿下啊,請恕臣多言,您是天子之身、國之根本,整個華嵐國除了陛下之外最尊貴的人了,爬樹玩彈弓這種事,是民間野孩子才會做的,您也學來玩,實在有失身分。」
太子尚仁杰眨巴著一雙漂亮大眼楮,笑道︰「太傅說,詩書要學習,武藝也得兼顧,才會帶著本宮練彈弓,據說訓練臂力和腕力有利于將來學習弓馬騎射。」
她哼了一聲,「這是程太傅的歪理吧?沒听說練彈弓還能練好臂力和腕力的。」
「顧太醫自己手無縛雞之力卻要質疑練功之法,這才是歪理。」程芷嵐抱臂胸前,側著頭對太子笑道︰「殿下,您要記得,這世上沽名釣譽的人比您的發絲還要多,走在路上不小心就要被這樣的人絆倒七、八回,以後咱們出門還是要看黃歷,若是黃歷上寫明不宜出行,咱們就在驕陽殿躲起來,免得出門觸霉頭。」
彼芳華冷笑道︰「程太傅說的太對了!不僅是沽名釣譽,還有那胸無點墨卻要誤人子弟的世間敗類,在路上屋瓦從天掉落砸死五個人,只怕有四個會是這樣的人物,所以出門前殿下務必要看黃歷,以保安康。」
尚仁杰抬頭打量起他們兩人,忽然笑著拍手,「你們倆一人一句說得好精彩,是在斗嘴給我看嗎?我最喜歡看人吵架了。」
程芷嵐模模他的頭發,笑道︰「殿下會錯意了,臣哪里會和一個小小醫官斗嘴?好歹臣是陛下親封的太子太傅,官居一品,顧太醫縱然得到諸位嬪妃的信任也不過四品,就是再厲害,坐到太醫院首座的位置也只是三品官。您幾時見一品大員和四品小闢站在一起斗嘴的?那才是有失身分呢。」
聞言,顧芳華提起藥箱,曼聲道︰「官階雖有高低,卻無貴賤,古時尚有直臣敢向君主進言,怎麼同殿為臣卻不能直抒胸臆了?程太傅刻意高估自己、貶低同僚,真是令人不齒。」
語落,她向尚仁杰躬身行禮,「殿下,臣在太醫院還有諸多事務繁忙,恕不能相陪,告退了。」
尚仁杰看她要走,似想起什麼,眼珠一轉,問道︰「顧姊姊,母後過幾天就要過壽了,她一直念叨著你上次替她調配的玉露丸吃了之後氣色見好,本宮想和你多要幾丸,送與母後做壽禮,行嗎?」
「殿下有行孝之心,臣豈能不遵從?更何況對皇後娘娘鳳體有益的事情,本就是臣的分內之事。兩天後,殿下可派人去太醫院取藥。」
聞言程芷嵐卻在一旁嘆氣,「殿下啊殿下,您怎麼不肯听為師一句話,她小小年紀醫術淺薄,無非仗著父親之名賣弄小聰明,僥幸博得幾分虛名,但這入口之藥是何等重要的事?更何況殿下還是要贈與皇後娘娘的,更不該托付給這等庸醫才是,太醫院中多少良醫名醫,哪個不比這丫頭強十分?」
尚仁杰說︰「但母後十分贊許她,後宮嬪妃也都很器重她,本宮想應該不會有什麼差池。」
彼芳華斜睨程芷嵐一眼,哼道︰「既然程太傅對臣這麼不信任,也罷,勞煩殿下另請高明。」她提著藥箱繼續大步往宮外走,多虧裙擺較短,走得這麼快都踩不到裙角。
尚仁杰看著她的背影問道︰「太傅,你好像很不喜歡她啊?為什麼每次見她都要和她吵架?」
頓了一下,程芷嵐笑了,用手指刮了一下他的鼻子,「殿下年紀小,所以不懂,日後您就明白了。」
太子的眼珠子轉了轉,跟著笑了,「哦,我明白了,太傅心中其實是喜歡她的?」
程芷嵐哼了一聲,「那個笨丫頭?誰要喜歡她!」咬著漂亮的下唇,他恨恨地說︰「是她曾經得罪我,所以我早晚有一天要從她身上把這筆債討回來。」
第1章(2)
彼芳華每次看完診都喜歡獎勵自己一頓美食,所以從皇宮出來後,她沒有直接回太醫院,而是轉道去了京城最熱鬧的東街市集,那里有她最喜歡的飯館酒樓和珍味美食。
罷走進悅來鄉酒樓,就見里面已經坐了八成客人,幾乎沒有空桌子,她抬眼一掃,見最里面有一張桌子坐了一名少女,粉色衣衫,桃紅色的臉頰,很是醒目好看。
她大剌剌地走過去,說了一聲,「並個桌子。」然後就一坐了下來。
那女孩兒愣了一下,連忙說道︰「姑娘,這位子已經有人了。」
「有幾個人?」顧芳華反問。
女孩兒又怔了怔,「一個。」
「那不就是了,這一桌最多可以坐四個人,等那人來了,也還空著兩個位子呢。」顧芳華可顧不得和她耍嘴皮子,連忙招呼伙計過來,「我要一碗酸辣粉,一份胡辣湯,一份麻辣雞,一碟子老醋花生米。」
「一碗酸辣粉,一份胡辣湯,一份麻辣雞,一碟子老醋花生米哦——」伙計喝著走進了後廚。
彼芳華抽出筷筒里的筷子,不耐煩地等著。
對面的女孩兒上下打量她的衣著和她腳邊的醫藥箱,又盯著她衣服胸口處繡著的那只神鳥好一會,忽然好奇地問︰「請問,你是不是姓顧?」
這回換顧芳華愣住了,「你認得我?」
原本似被愁雲籠罩的女孩兒,露出淺淺的笑容,「全華嵐會做這般穿著打扮的除了顧大夫還能有誰?只是我沒想到會這麼巧,能在這里遇到你。」
「我很有名嗎?」顧芳華好奇地問。
女孩兒微笑著點點頭,「華嵐的女孩子都希望能成為像顧姑娘這樣了不起的女子,不僅醫術精湛,還能以此受國家重用,說來你可是華嵐從古至今唯一一位女官呢。」
听到這極盡贊美的話,顧芳華反倒望天翻了個白眼,「不過是給皇後娘娘看病的小大夫罷了,沒有你說的這麼厲害。好吧,見之就是緣分,難得你認得我,一會兒我請你喝胡辣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