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不清現在的局勢,猜不透聖皇的心,甚至是聖懷璧的心。
她今晚的憤怒,不僅僅是因為在聖皇那里吃了閉門羹,或是被聖懷璧隱瞞而氣憤,更多的是對自己的氣憤、對自己的懷疑。
她從不認為自己有可以做一國丞相的能力,父親臨終前交托給她的這份艱巨責任,她只是像平時一樣的答應下來,但是她對自己依然不夠自信。
在和聖懷璧定情之後,她曾扣心自問,父親為她取了‘問君’這個名字,是不是就意味看要將她的一生獻給君主?
聖懷璧曾說,父親與聖皇之間有看難以言說的私情,而父親是否就為了這段隱秘的情事,甘願把親生女兒像祭品一樣雙手送到聖氏一族的盤中,任人魚肉?
如果聖懷璟之事只是這個皇朝變革的開始,那麼後面所蘊藏的腥風血雨還不知有多少,她這個丞相能應付得來嗎?或者說,能讓她應付的事請有多少?做為令狐和聖氏之間牢固不可分的君臣聯盟,她是不是就如一個象征的傀儡,被架空在丞相之位上,其實並沒有人真的需要過她。
聖皇也好,聖懷璧也好,都是可以獨當一面的強勢王者,聖懷璧這樣年輕,卻早已在這盤根錯節的皇朝當中游刃有余地處理各種帝王政務,連金城、玉陽、黑羽這三國都在他所布置的眼線掌控之下。
一個太過于高明厲害的君主,需要的也許只是一群唯唯諾諾、歌功頌德的懦臣,可她既不強勢,也不喜歡裝胡涂,更是感情用事,連敵軍之將被抓,她都區不滿聖懷璧暗中使了陰謀詭計而生氣。
黑羽定海與她,畢竟相處了數年,即使沒有男女之情,也有同袍之義。
素蘭那張熱情洋滋的笑臉,更是不時會浮現在她眼前,素蘭一直是個以兄長為榮的單純小妹妹,她簡直無法想象,倘若黑羽定海入獄,將軍有盛名落入塵土,對素蘭會是伺等致命的打擊。
還有那向來待她溫柔可親的伯母,更是如親娘一般疼惜她。萬一黑羽王盛怒之下將將軍有滿門抄斬,那她百年之後也無顏面對將軍府上下百余口的哀聲哭號。
太過天真的她如此心慈手軟,根本不該是這混濁朝堂中的一員,更何況她還是個女子,如何能與那些精明圓滑的男性朝臣相處得宜?
也許她的確應該掛冠歸隱……父親,真的錯看她了。
聖懷璟下獄後第七天,聖皇終于重新上朝,他在朝堂之上神情從容淡定,大病一場後雖然瘦了一圈,但精神矍礫。
眾人屏息聆听,都在等聖皇說出那驚人的結果,但他只是平靜地一件件處理六部堆積的大小事宜,從始至終沒有提聖懷璟一個字。
等到散朝時,兵部尚書肖怡然忍不住出列上奏,「陛下,兵部近日因為海防之事需要調動錢糧,但是戶部管事之人幾乎都已下獄,微臣不知道如今戶部的事務該去問誰決斷。」
聖皇看向令狐問君,「丞相是六部之主,現在戶部之事就都去問丞相好了。問君,近日你就常駐戶部吧,太子留下的人,能用的就留,不能用就算了。」
這一句,「能用的就留,不能用就算了」听來真古怪。誰是能用之人,留下又該怎麼用?誰是不能用之人,不能用的又該如何安排?聖皇竟然沒有給出一個明確的指示。
令狐問君妖垂著眉眼,走出群臣行列,忽然雙膝跪倒,說。「陛下,微臣自覺才疏力淺,不堪丞相大任,懇請陛下準我辭官。」
霎時之間,朝堂上下一片嘩然,連聖懷璧都萬分驚愕,他忍不住邁步上前想開口,卻被聖懷玥拉了一把,對他微微搖頭阻止。他意識到這朝堂之上此時最有分量的人畢竟是聖皇,故按撩下心底的沖動,又退了回去。
聖皇也有些吃驚,他看著她的頭頂黑發,沉默半晌,才道。「好吧,問君,朕知道你有不少話想問朕,一會兒你到東暖閣來,朕私下和你談,現在就先散朝吧。」
第九章你比皇位更重要!(2)
東暖閣內,因為天氣陰寒而攏起了火盆,令狐問君站在火光之後,白哲的面頰也似染上了一層淡淡的紅霞,但她的眉宇之間依然是平靜如水。
聖皇一邊喝著茶,一邊觀望著這個不過二十一出頭的女孩子,君臣兩人良久都沒有說話。
「為何忽然想要辭官?」他漫悠悠地開口,「你該知道,懷璟出事之後,懷璧很快就要立為皇儲。他手下人雖多,但是身邊可信賴的重臣卻沒有幾個,現在他極為仰仗你的幫助,你卻要棄他而去嗎?」
「微臣真心覺得自己能力有限,而且,甚至會拖累四殿下。」她淡淡說道,「無論是金城、玉陽,還是黑羽,四殿下都與我同行去過,這一路上,微臣親眼見到四殿下的能力,的確不負陛下厚望,在微臣看來,四殿下一個人便可以扛起重任,但是微臣卻有可能是殿下的包袱。」
聖皇斜睨著她笑了,「你對自己沒有自信,是因為你覺得你不及他,還是怕他太過強大而蓋過你?」
「一朝君主若不夠強大,如問能鎮服一朝三國蠢蠢欲動之心?微臣不是性他強大,微臣真心希望四殿下能夠比今日更加強大……」
「但他的強大卻嚇到了你,」聖皇漫不經心地說道。「我听說黑羽王已經把黑羽定海抓了起來,鎮海將軍有上下百余口都被軟禁,等待定罪。你既然在黑羽生活過那麼多年,又在黑羽定海手下做過事,想來會為這件事耿耿于懷而遷怒懷璧吧?」
「微臣不敢遷怒四殿下,他有他的立場,微臣能夠明白。」
「明白,卻不贊同。」聖皇笑了笑,「就像當初他殺了那三千多名的黑羽士兵,你明白他的立場,卻依然不贊同他的做法。你怕自己駕馭不住他,性自己終有一天會因為和他的觀點不同而翻臉。」
聖皇幾句話便犀利地戮破她的心事。是的,她怕--每每見到聖懷璧,她都難以將他和那個談笑之間便能將別人生死玩弄于股掌間的冷血君主聯系在一起。
她喜歡他純潔的笑,喜歡被他寵溺的擁抱,但她知道他笑容的背後其實並不純洽,被他擁抱的同時,亦有不少人因為他們的幸福而身首異處。每每思及此,她就會忽然從背脊竄起一道寒流,整個人都不寒而栗。
她怕,怕他變得越來越陌生,怕自己越來越難以接受真實的他。
「問君,你知不知道你今天的辭官之舉,有多傷人?不僅傷了懷璧的心,也傷朕的心,更傷了你父親的心。」
聖皇的話卻讓令狐問君昂起頭來,直視著他說。「陛下,微臣的父親畢竟已經去世了,微臣有些問題不能當面問他,但也許可以從陛下這里得到一個答案。為何當年父親要派微臣出去游歷三國?我不是男子,也不是女孩子中最優秀的,為何是我?」
他望著她質疑的目光,輕嘆道。「這個問題……懷當年並沒有告訴朕答案。」
「所以,微臣想,也許父親是選錯了人。好在這個錯誤並沒有再鑄成大錯。四殿下還年輕,陛下也春秋鼎盛,聖朝如今外憂內患盡除,陛下正好可以另擇賢臣,替換微臣的職位,扛鼎朝綱。」
聖皇直視著她的眼--這雙眼明如秋水,如令狐懷的眼一樣明亮美麗,但是卻又如此堅定而決絕,似是沒有任何力量可以讓此刻的她妥協。
他沉吟良久,終于說。「好吧,既然你心意已決,朕再強留你也沒意義。只是這辭官之事非同小可,也不能說走就走,你總要先把手頭的事情都辦好了才能真的離開。更何況朕想懷璧那里,你應該也沒有交代好吧?總要去和他商量一下,懷璧那里……可不如朕這樣好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