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天,爹突然生了重病,家中所有積蓄都拿出來給他治病,依然沒治好,迫不得已,娘只好把祖產留下的鋪子和房子都賣了。搬出小院的那一天,我哭著想把那株玉蘭花移栽到盆里帶走,但買房的人說他看中的就是這株神奇的玉蘭,因此才出高價,如果沒有它,房子他不要了。」
「娘把我強行從家里帶走,那天晚上我們棲身在一個我從來想不到的破舊房子中,到了晚上,有個白衣姑娘從門外走入,說是我的朋友,叫阿蘭。你說奇怪不奇怪?我那年才六歲,可一眼就認出這是我精心照顧的那株玉蘭花。阿蘭說,為了感謝我這幾年的照顧,會選傍我一株新的玉蘭,這株玉蘭能讓我們全家逢凶化吉、遇難呈祥,說著就變出一盆玉蘭花給我。」
「我欣喜若狂地將那株玉蘭放到窗台上,每天每夜都對著它祈禱爹的病能早點好起來,但不僅爹的病越來越重,連我都變得身體虛弱,讓娘幾乎累垮了。走投無路時,有位道長路過我家,說家中有妖氣,妖氣就是拖累全家生病的禍根。娘請道士捉妖,道士一下就指出窗台上的玉蘭是妖精籍以吸取人.身精血的罪魁禍首,只可惜他來晚一步,爹已病入膏盲、無藥可治,而我僥幸保住一命。」
「事後我氣不過,想去找那個玉蘭花妖講道理,但老宅已經進不去了,她又不肯現身,我也沒辦法。有一天,我在街上竟然看到她穿了一身新衣服,高興地在一問茶樓里喝茶,和普通人一樣,我便跑進去問她為什麼要害我?怎知,她卻笑我說︰「你知道人的性命為什麼會比妖短嗎?固為若沒有你們這群人類渺小賤命的供養和村托,又怎能顯出我們的干秋萬代是何等偉大?」
「不僅如此。我後來才知道那個買下我家宅子的人,根本和那花妖是一伙的。他們付給我娘的錢後來有一半變成了殘花敗葉,根本不能用。我娘還因此被糧店的老板和伙計打出來,說她是妖精,差點用刀砍了她……你說,這世間誰能這麼顛倒黑白?誰會這麼忘恩負義?除了妖,有哪個人,有這麼黑的心腸?」
她原本是小聲低語,說到最後已激動得雙手顫抖,不能自己。再揚起頭時,她大大的眼里已經滿是淚水。
「我知道世間亦有殺不盡的貪官污吏和作奸犯科之徒,但是妖與人的不同在于他們自情法術為非作歹,不但圖財還要素命。人在他們面前的確顯得渺小,束手無策,所以我絕不能再讓他們有更多害人的機會。那位救了我的道長,就是我後來的師父,我學成後殺的第一只妖,就是那個玉蘭花精。為了殺她,我追擊八百里、風餐露宿一個月,最終才把她收進我的收妖瓶中。」
一直靜靜聆听的鳳疏桐這時才問道︰「那對候,你覺得開心嗎?」
「總算是為爹報了仇,當然開心。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那天我也哭了一場。」她自嘲地一笑。「從此我就和妖勢不兩立了。」
望著她雙眸中分明水光閃爍,卻是倔傲地咧著嘴角不讓淚珠墜下,他忽地心一緊,真不知是該笑她還是贊她。
默然許久後,他方才斟的著說︰「你恨妖有你的道理,我不能說你報仇不對,只是沒必要讓它成為你的心結,自此對所有妖精都恨不得折殺。況且,你殺妖的對候不但不能得到愉快,反而因此一次又一次想起從前,對你來說只是成了負擔,不是嗎?」
她一征,他說的話戳中了她心頭的隱痛。她以前從不許自己去深想,今日被他驟然揭開傷口,奇怪的是,胸口傳來的疼痛競沒有她想的那樣撕心裂肺。
愣了好一陣,她嘆氣道︰「反正你總是替妖說話。就算你不是妖,身上妖精的血脈也不會讓你公平。」「你就做到公平了?」
他懶得與她口舌之爭,靠著車廂閉上眼,像是要睡了。
「鳳疏桐……」她喚著他的名字,「我已經把我心中的秘密告訴你了,你就不能說說你的?」
「你想說是你的事,我不想說是我的事。」
又來這招!她趁他閉眼虛空朝他揮了一掌,真動手打不過他,就只能這樣出氣了。
沒想到他卻出聲,「你不覺得你在玩小孩子把戲嗎?」
她哼了一聲,「你的天眼已開?」什麼都瞞不過嗎?
「不是我開了天眼,是你的掌風太明顯。」話聲才落,他突然睜眼,件然按住她的胳膊。
車廂狹小,他這樣毫無預警地欺身而里,讓她全無防備,一口氣堵在胸口幾乎噎住。
「干、干什麼?」她心跳得幾乎要從嘴里賭出來,還不習慣這麼近距離看到他光潔的下巴,現在只要她稍微一動,額頭就會撞到他的嘴角。
「你的奪魂鈴沒有響嗎?」他壓低聲音問。
她恍然醒悟,他如此動作,必是有妖在附近出沒。但是她的奪魂鈴和碎牙時都沒反應,看來對方道行很高。
「你在車里待著,不要出去。」他按住她的肩胯,推開車廂門先下去了。
怎麼回事?她滿心孤疑地從車窗向外張望。
如果來的是妖,他應該不怕她知道啊?怎麼他剛才的反應,倒像是要保護她似的?
鳳疏桐站著,面前是一片虛無,四周林木蕭蕭作響,天地間有如只有寂寥。
他將玉簫執在手中,揚聲道︰「既然來了,為何不現身?還要我請你嗎?」
原本只是輕搖款擺的林葉驀然狂風席卷,剎那間,一道金紅色的身影佇立在他面前。
他背對著馬車和車窗,將尹清露的所有視線都遮檔位,讓她只能依稀看到對方飄擺的衣襟一角,卻看不到面孔。
「還記得我給過你三個月的時間考慮嗎?」她眉一夔。開口的人聲音很沙啞,听不出年紀。
鳳疏桐回答道︰「當然,莫非你是要提醒我三個月期限已到,現在要來取我性命了?」
「你和妖道有關系,我不會隨意殺你,除非你鐵了心和我過不去。既然你不願和那個獵妖師聯手,在你的侍妾被殺時,為何不出手救她?」
「這只梅樹精我縱容她在身邊許久,她不念我當初救她于天火之恩就罷了,還心存不該有的妄想,死便死了,不足嘆息。」
鳳疏桐的回答,讓躲在車內的尹清露明白心中困惑已久的謎題——原來她當初誅殺梅樹精的時候,他是故意袖手旁觀?但是,「不該有的妄想」又是什麼?
「鳳疏桐,何必那麼死心眼?與我攜手有何難?」那人的語氣里有幾分不耐,更多的又像是蠱惑。
他笑了,「你應該知道當年妖王九靈也對鳳玄澈有此建議,我家先祖是如何回答的,我對你便是相同的答案。」
「執迷不悟的性子也會傳宗接代?」對方聲音一沉,「鳳玄澈自情自已是天神轉世,所以敢在九靈大人的面前稱能,可你鳳疏桐是什麼?蛇妖的後人也敢如此逞強?」最後一個「強」字剛出口,一陣席地而卷的狂風便忽然將四周樹叢吹得東搖西晃,幾欲折斷。
鳳疏桐揚起臉,看著這驟然而至的狂風肆虐,寬大的袖擺用力揮動,左手中指屈起以拇指扣緊用戶一彈,自指尖彈出的一道金光霎時化成霧狀,競將狂風硬生生地壓了下去。
「雕蟲小技。」那人一哼。
鳳疏桐笑道︰「是啊,我這是雕蟲小技,你的呢?」
「以為我抓不到你的弱點?」那人將右手平伸,一棲秋水長劍便出現在他手掌中。「你有本事就接我三劍,三劍你若能躲得開,我就放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