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晨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別拿百姓這頂帽子壓人,你當朕不知道你心里是怎麼想的嗎?你……是為了李承毓!」
這陡然而出的一句話,像撕碎了兩人心中還殘留的一份對彼此的尊重和珍惜,讓她原本平靜的容顏,也不禁因顫抖而碎了那份鎮定。
說出這句話之後,司空晨也知道自己說重了。雖然後悔卻不願意承認,只是閉著嘴等她接話。
大堂中的寂靜,讓聶青瀾將自己的心跳听得清清楚楚,她從未像此刻這樣認真審視過自己的內心,逼迫自己做出選擇。
良久,她輕輕說出,「陛下……我不知道您派來監視我的人都傳了怎樣的話給您,但是我和李承毓,到現在為止,沒有做任何過分的舉止,我聶青瀾自問也沒有對不起您。」
司空晨听她說得如此冷靜又淡然,反而有點慌,連忙說︰「青瀾,我、朕的意思是……」
「陛下不用解釋。」她微微搖頭,「其實您說的也沒錯,除了為血月的百姓,我也是為了他。」望著他驚詫的雙眼,她淒然一笑,「您不要的人,他願意如珠如寶地捧著,我不該投桃報李嗎?」
司空晨再怒道︰「朕何曾說過不要你?」
她帳然反問︰「但您又何曾說過要我呢?其實……當初在陛下為了鞏固皇位而娶那幾名出身巨賈官宦家的千金小姐之後,我心中就已經明白了。陛下要的,只是一個可以在您手中隨意安排的棋子,而不是任何人。」
「青瀾,你對朕誤會太深!」他痛心疾首地反駁,「朕以為,以我們這麼多年患難與共的交情,無須任何話,彼此就可以明白對方心中所想。」
聶青瀾嘲諷地笑笑,「想再多,也需要一句話來證明,看來我們沒有自己以為的那般心心相印,真是可憐。」
她這句輕諷,似是淬了毒的雙頭劍,再無遮掩地同時扎進兩人心里,終于揭下了彼此心頭最後的一層偽裝。
「青瀾,你……要與朕決裂嗎?」司空晨滿眼都是傷感,臉上卻是發了狠的神情,「朕和你並肩作戰,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馬,相識相交十幾年。李承毓算是什麼東西?不過才識得你一個多月,你便要倒向他的懷抱?
「如果你介意的是朕沒有封你為後,朕告訴你,朕其實是想在你登上血月女皇之位後,再用聯姻的方式讓我們真的永遠在一起。這份苦心,朕沒有說,是因為朕覺得還是時候,朕並不是沒有設想過我們的未來。」
听到他這番話,她眼中那抹淡淡的諷刺卻更加濃厚了,「哦……原來陛下設想得如此周全。可是陛下,我沒有從您的設想中听到任何的真心,您依然只是在利用我,為您謀奪血月的江山而己。」
司空晨惡狠狠道︰「你說朕利用你,難道李承毓就不是?」
聶青瀾苦笑,「活在世上,誰不是彼此利用?您利用我謀奪皇位,鞏固皇權,他利用我穩定時局,平息內亂,其實都一樣。但他與您唯一的不同之處,就在于他總是將真心坦誠在我面前,而陛下,您卻是將您的真心牢牢鎖住。」
他咬著牙冷笑,「你怎知那心的真假?」
她沉吟片刻,「我不知道,但我寧願相信他所做的一切是為了兩國的百姓。」
「這麼說來,他是天字第一號的情種,而朕倒成了天字第一號的負心漢?」司空晨太陽穴處的青筋突突直跳,他瞪著天想了半晌,問道︰「那你現在想怎樣?要朕不收回涇川嗎?」
「我知道陛下做不到。」
「若朕可以呢?」他突然改變了態度,「朕若是說,為了你,朕可以不要涇川了,你就不會再認為朕是無情之人了吧?」
聶青瀾一愣,以她對司空晨的了解,她當然不信他會在一朝之內變成可以為情改變立場的人,稍稍想了想,她便想明白了。「陛下是想借此做為送給血月的大禮?以保我在血月的地位?」
司空晨的臉上驀地涌上血紅的顏色,他霍然起身,將桌椅踫得砰砰亂響,頭也不回地撞開大門走了出去。
沒有人再跟著走進來,直到門口靜幽幽地出現了一道影子,佇立在那里,像是在等她。
她出神了好一陣,轉過身,看清了那個人,不禁一笑,「你好像總在我身邊,不論我何時抬頭,總能看到你。」
李承毓優雅地回以笑容,說了一句高深莫測的話,「幾時殿下一低頭也能看到我,承毓就心滿意足了。」
低頭看見他?這是什麼意思?聶青瀾沒有問。
他也沒有問她和司空晨單獨談了些什麼,或許他們剛才在堂內說的話,他在門口時已听到一部分,所以他無須詢問。
但涉及到他的那些話,他若听了,又會做何想法呢?
司空晨臉色鐵青負手而立,楊帆則惴惴不安地站在他身後。
「你在信中可沒有和朕提過,聶將軍如今竟然已倒向血月國的事。」他冷冷盯著他,「如今她竟敢為了血月不惜和朕翻臉,她從哪里生出這樣的膽子?」
楊帆囁嚅著,「有句話,微臣不知當不當講。」
「講。」
他壯著膽子道︰「當初陛下讓將軍到血月來時,也許將軍就已經變了心意。陛下……難道對您來說,把將軍放在這麼遠的陌生國土,真的是件好事嗎?要知道,這里有無數人對將軍虎視眈眈,單是暗殺行動就層出不窮,但這對將軍來說,還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將軍遠離了陛下,在她心中可能已經認定陛下對她無情,她沒了盼望,對陛下的效忠就再也不會像以前那樣堅定了。」
司空晨的眉心皺起,「你說是一句話,可你這番話豈只一句?」
「微臣有罪。」楊帆又低下頭去。
沉默半晌,他卻長嘆一聲,「也許真的是旁觀者清,也許是朕對她太過自信。朕明白你的意思,青瀾心中必然是怪朕沒有娶她,但是朕也有朕的難處。她跟著朕出生入死這麼多年,她對朕的心,朕又豈會不知?但她就像是朕馴服的一匹馬兒,會乖乖听朕的指令行事,這一切只因她是朕的臣子。
「倘若她變成朕的枕邊人,宮中妻,她還會像之前那樣听話嗎?尋常女人都難免有驕氣,更何況是統領十萬大軍的她?如果朕壓制不住,到時該如何統轄這個國家?」
楊帆終于明白司空晨的心意。其實這樣推心置月復的話,他本應說給將軍听,現在會說給自己這樣一個外人听,顯然他並不是想向自己解釋什麼,而是因為他已無法將這番話說給將軍听,他只是太郁悶了,需要找個人傾訴一下而已。
所以楊帆也不敢做任何的置評,思付一瞬後,他小心翼翼地說︰「但是陛下,微臣想提醒您,將軍畢竟是個女人,很容易憑感情用事。李丞相對將軍一直呵護備至,將軍顯然已經動了心。之前血月內部曾經爭論過,是否要為將軍選擇一位本朝人做為皇夫,以確保將軍立足朝內的背景,倘若李丞相要爭這個位置……」
司空晨的面部肌肉霎時僵硬,「李承毓有這個意思嗎?」
「他若無意,就不會對將軍如此關愛了。」揚帆答得明明白白。
他轉過身,緊緊攥住拳頭,眼前晃動的全是與聶青瀾在司空朝時患難與共、彼此扶持的種種。十幾年啊……難道會抵不過這幾十天嗎?!
良久,他以一種幽靈般的陰冷吐出話語,「殺了他吧。」極為簡練的命令,無須明示,手下自然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