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廝為難地看著她,見她神色堅決,只好又和她要了個盤子,小心翼翼地將碗托到馬車跟前。
「大少,她不肯過來。」小廝恭敬地在門口說。
車內沉默良久,響起一聲幽長的嘆息。車門微啟,伸出一雙修長的手將湯碗接過。
車內,青色的衣影因為朝陽自窗口映入而泛著金色的光澤,映襯著那雙手更加消瘦白皙。
他慢慢地舀起一粒餛飩,然後放入口中,細細咀嚼了許久之後,便將那碗餛飩湯放在車板上。
忽然,車門完全打開,車內的人低身走出。
小廝沒有防備,忙說︰「大少,地上泥濘……」
他恍若沒有听到,一雙雪白的錦靴已經踩到了濕滑的土地上。
小廝急忙撐起一把油紙傘擋在他的頭上,而他的眼是那樣筆直、專注、滿是憐惜和傷感地望著遠處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那是她,又不是她。
是她,是因為見到她時他的心口會痛,除了她,再沒有第二個女人能讓他有這樣的感覺。
不是她,是因為她絕不可能在這里,這樣的裝束、這樣的身份,這樣近著,又遠著。
寧若水始終低頭忙碌,偶爾幾個老客人來她攤前買東西,她會笑著和對方打招呼,收了錢,包好東西送上。
驀然間,身邊有陣冷風裹挾著細雨拂到她的身上,她還沒來得及抬起頭,眼角的余光已經看到一片青色的衣角。
心頭驟然抽緊,即使知道這一刻早晚會來,也曾經無數次地幻想過這一刻的到來時的情形,但還是沒想到它會來得這樣突然,依舊讓她手足無措。
他什麼都沒有說,在一張曾被她細心擦拭過且廉價的條凳上坐下,修長的手指搭在木頭桌面上,手背上的青筋因為手指的微顫而鼓鼓泛起。
她低著頭,小聲問道︰「客官想要吃點什麼嗎?」
油紙傘收起,雨點有一部分落在他後背的衣服上,很快將那里潮濕浸透。
依舊的沉默,卻沉默得讓人心悸。
她只好抬起頭,迎向那張熟悉的臉,那雙熟悉的眸,那個熟悉的人。在她的心中曾想過,他必然會像旋風一樣震怒地沖到她面前,將她狠狠地拖走,可沒想到重逢時他是這樣安靜,甚至……蒼白和消瘦。
為何只是一個月不見,他竟然如此憔悴?雖然眸光依舊深湛,但是眸中的憂郁卻讓她陌生和心疼。
這豈是古大少該有的神色?
「你……有沒有按時吃藥?」
忍不住月兌口而出的話竟然背離了她想表現疏離的初衷,真實關切一下子泄露了她心底拼命隱藏的秘密,也讓他終于動容地喊出她的名字——
「若水。」
他的呼喚,瞬間擊中了她心底最柔軟的部分,讓那里抽痛得幾乎無法呼吸。
這個為了得到她而不擇手段的男人,讓她失望傷心,不顧一切地遠離,卻又可以如此輕而易舉地就抓住她的心。
「我要與你談談。」他抓住她的手,眉心都在抖。
「可以,不過要等我賣完食物。」她有自己的堅持。
他的眉心緊蹙,丟下一錠銀子,足有十兩,「現在可以談了嗎?」
她隨著他一起皺眉,將銀子推回去,「對不起,古大少,我的小攤雖小,卻不接受包買。這里的老客人很多,每天他們都會……」
迸連城再也听不下去,抓起她的手腕,將她拉進身後的房子。
隨便踢開一間房門,他氣喘吁吁地將她按在牆邊,惡狠狠地咬住她的唇瓣,不是以往那細膩纏綿的吻,而是滿含恨意地咬著,不惜咬破了她的唇,讓她的血絲滲入彼此的唇齒中。
「我掏盡心血來愛你,你就是這樣傷我的?」他再也不能故作冷靜地和她談話,最讓他生氣的是,即使讓他這樣痛苦,她依然還能用如此清冷的目光回視著自己,全無歉意和懼色。
「你愛人,不是掏盡心血,而是費心心機。」她舌忝著唇角的那處傷口,很疼,如她心中的痛一樣。「我想要的,只是單純的心,不是那些齷齪的詭計。」
他震動的退了一步,松開了她。其實他一直不能確定她到底為何會離開自己,但是他並非全無自覺,那些做過的事情,他不後悔,只是沒想到在真相被揭穿的時候自己要承受這麼多未曾嘗過的痛。好像心被人硬生生從身體中鏤空一樣。
他黯然了半晌,重新抬眼看她,「要我怎樣做,你才肯回來?」
他避開他的眼神,「我不知道,現在我不想回去。」
「要我求你嗎?」他咬著牙,生平從未向人低頭的他能說出這樣的話已極為難得。
但她並不領情,僅是微微苦笑,「不,倘若你真的尊重我,那麼請給我、給寧家、給李府,認認真真地去道歉。他們為了你我的私欲遭受太多不應該遭受的事和耳語,尤其是李準……」
「又是李準!」他慍怒地打斷她的話,「只因為他日日來看你,所以你已經移情別戀了嗎?不,我不會道歉的,我也沒有任何的歉意要說。做過的事情我不會否認,倘若是我有錯,就是我不該對你動心,不該傻瓜似的認為從你身上可以汲取一絲一毫的溫暖,讓我的手和心不再冰涼!但是現在……」他將自己的手掌貼到她的臉頰上,那手指冷得如冰柱一樣,他的黑眸鎖著她的,「你走了,就什麼都沒有了,我要謝謝你讓我又回到過去。」
抽回手,他頭也不回地走出去,寧若水扶著牆,雙腿酸軟得幾乎無法站住。她的目光忍不住追向門口搜尋著他的身影,看到他急匆匆的腳步走出院門時忽然身子歪了一下,像是要摔倒,幸虧那個小廝跟得很緊,將他一把扶住,但是他卻嫌惡地推開,然後踉蹌著獨自離開。
他還是那樣驕傲的古連城,不肯低頭,不肯認錯的古連城。
他的身子不是應該好了嗎?為什麼比起她走時更加消瘦?會不會是病情反覆又加重了?
無數的疑問連接著情難自禁的關切纏繞著她的心,將那里勒得絲絲抽痛。
他為何不肯道歉?他難道不知道,只要他肯低一低頭、稍稍讓步,她就會跟他回去,將過往的那些事拋諸腦後,因為她心中已經挖不走他了,就如自己在他心中的位置一樣。
傻瓜,他們是一對深陷情沼的傻瓜。
第9章(1)
氣走古連城之後的第二天,寧若水的小攤前又來了一個熟人——她父親寧啟隆。
如李準和古連城一樣,看到寧若水居然過著這樣辛苦清貧的日子時,寧啟隆除了震驚心疼之外,還有許多的不解和狐疑。
「若水,你怎麼會跑到這里來,落到這步田地?」寧啟隆的話和別人如出一轍。「大少讓我到這邊找你時,我還以為他認錯人了……」
「他叫你來的?」寧若水的心中微有一絲波瀾,本以為他盛怒而去,幾天幾夜都不會再理她,但是沒想到他的動作這樣快,依舊沒有死心。
「爹,您回去吧,女兒不孝,想自食其力的過日子。」
「胡鬧,跟爹回去!你還嫌自己以前的風言風語不夠多嗎?讓人知道我寧家的女兒、古家的媳婦跑到這里來賣這些不入流的東西,寧家和古家還有臉面嗎?」
案親的憤怒並沒有影響到她,她只是問︰「爹,古連城許了你什麼,讓你這樣為他盡心辦事?」
寧啟隆一下子變了臉色,似是惱羞成怒地瞪著女兒,「這……這是什麼話!大少看上你,要娶你,雖然對不起李家,但是李府已經不追究了,婚約盡數作廢,爹是不會反對你和大少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