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娘什麼時候回來?一修想娘……」他委屈的道。
兒子帶著顫音的童聲敲在曹尚真的心頭,他必須強忍酸楚,才不會讓自己的眼淚和兒子的一起落下。
忽然,風聲中有一道極輕微的聲音起,像是什麼人在啜泣或是嗚咽。這聲音太輕,輕到幾不可聞,但是曹尚真卻敏銳地捕捉到,他警覺地直起身,沖出門去,四下張望,就在屋後的一棵樹上,見著一道人影伏在樹叉之間。
他的出現,讓對方悚然驚動,反身跳下樹就要逃離。
曹尚真卻如疾風一般瞬間沖到那人面前,將那人一把抓住,那縴細的手腕、熟悉的氣息,是化成飛灰他都不會忘記的感覺,他不禁顫聲叫出不知道叫了多少遍,卻永遠甜蜜如初的名字——
「夜溪!」
丘夜溪緩緩轉身,已是滿臉淚痕。她不知自己為何可以如此容易地找到曹府,卻在來到曹一修的窗外,听到父子兩人的一番對話之後情難自控,淚如容涌,因而暴露了行蹤。
此際當她看到曹尚真那雙熾熱又哀傷的眼時,她忽然明白了,雖然失去記憶,但她原本心心念念想找的,就是這個人、這雙眼,甚至連他抓住她時的肌膚相觸,都會讓她戰栗不已。
她一定、一定與這對父子有著不可分離的親密關系,她現在堅信這一點了,否則她不會為了他們如此失魂落魄。
曹尚真握著她的手,凝視著她茫然落淚的眼。即使變了容貌,她的眼楮依然美麗如昔。他記得這樣的眼神,在他幾次受傷之時,夜溪也是用這樣憐惜哀嘆的眼神望著他。
他情難自禁一用力,將她緊緊摟入懷中、冰涼的雙唇火熱地捕捉到她的,挑開她輕顫的唇齒,將熟悉的味道和熱情自兩人體內重新喚醒。
她的反應起初是驚怔茫然,然後又有些抗拒地想掙扎,無奈掙不開他鐵箍一樣的雙臂,更掙不開這熟悉如自身血液的氣息,終于身子軟軟地蟄伏在他的懷中,任他引領著自己去感受一種她不曾想過的溫存。
「哪個月老不長眼,偏將我倆系紅線?縱然綁腳的鴨子抹上油,也難變成鴛鴦戲水交頸眠。偏偏我也瞎了眼,只當你是賽天仙,縱使你笑我罵我,打我惡我,我也要將你死死纏……」
他喃喃唱著一首古怪的歌謠,這俚俗的曲子卻讓她的胸口溢滿了溫暖的感動。
「現在,知道我是誰嗎?」曹尚真的舌尖劃過她的耳垂。
她輕顫著,慚愧而悵然,「不……」
「沒關系。」他再用力地擁緊她,「只要你在我懷里,哪怕你忘了我,我也有把握讓你重新愛上我。只要我一直愛著你,我們的愛就不會斷,希望永遠都在。」
他的堅定和執著讓她感動不已,因而對龍四的態度更加困惑。「如果我是你的夜溪,為什麼龍四王爺說不是?」
「那要問他安什麼鬼。不,現在不要問他。」曹尚真淡淡地笑,「我現在不為難你,你也不要去問他什麼,只要靜靜地看著就好。夜溪,我從來不在你面前諱談我的缺點,我一直都說我是真小人,不願意當個偽君子。你知道真小人的好處是什麼嗎?」
她茫然地搖頭。眼前的男人將「夜溪」兩個人字叫得那麼自然,讓她自然而然地接受了這個稱呼。
「做一個真小人,做事就無須瞻前顧後、畏首畏尾。如果我想得到一件東西、一個人,我會不擇手段去掠奪,誰要是擋了我的路,我都不會放過他!」
奇怪,他明明是笑吟吟地說著這句話,話中卻帶著冰涼的寒意……丘夜溪傻傻地望著他唇邊那抹笑容——光芒四射,神采奕奕,像一只慵懶又高貴的豹子,正伺機抓捕獵物。
這樣的笑容讓人不安,偏偏她看在眼中,卻從心底洋溢著暖意,好像這笑容也伴隨了她很久,讓她熟悉得情不自禁伸出手去,輕輕觸模著他光潔的臉頰。
她的觸踫讓曹尚真微愣,接著驚喜的握住她的手,輕嘆道︰「感覺到我也瘦了很多嗎?這些日子將我們折磨得很慘。前日娘娘見我,說終于知道什麼叫「形銷骨立」,差點抱著我大哭一場。夜溪,這是你欠我的,你早晚要還。」
「還?」她不解地皺眉,「怎麼還?」
「用你的人,用你的一生……」他將她緊緊地抱在身前,熟悉的曲線貼合在胸口,雖然更加縴瘦,但如一修所說,她的氣味沒有改變。
她是他的夜溪,他深愛了一生的人。
第9章(1)
此刻,龍四也不在驛館中,因為宮中忽然有太監來傳話,說太子要見他。
這麼晚了,很少有官員還會被召入宮中,這原來不合規矩,但是太監卻說太子很堅持,要他務必盡快入宮,且不要驚動旁人。
龍四想,也許是出了什麼大事,就急匆匆地跟著太監入了宮。
太子宮里很清靜,這座殿宇在宮中佔地面積僅次于皇帝寢宮。
寬闊的庭院里,擺著幾個稻草扎成的草人,身上還插著幾支箭,顯然太子白天才在這里演練過射箭。
入宮後,龍四只見太子正在燈下擺弄著一個九連環,興致勃勃地拆解著。
「皇叔來了,快請坐。」他忙得頭也不抬,只是招呼了一句。
龍四站在那里,拱手道︰「殿下深夜傳召,不知道有什麼大事?」
「听說皇叔小時候在宮中最喜歡玩這些奇巧的東西,但我怎麼弄也弄不明白,只好請皇叔你來教教我。」
太子的話讓他一愣,接著不悅地沉下臉來,「太子殿下,您的年紀也不小了,做事該知道輕重,讓微臣深夜入宮,微臣是冒了觸犯宮規的大罪而來,如果只是為了這點末微小技,殿下未免將宮規國法看得太輕賤了吧?微臣告退。」
「皇叔請息怒。」太子丟下九連環,笑著站了起來,「真是開不得玩笑,沒想到皇叔是這麼嚴肅的人,好吧,我找你來的確是有要事,皇叔若是走了,可就听不到了。皇叔,請和我到院中來。」
院內,還是只有那幾個草人,龍四不解地看著太子,不明白這個十四歲的少年葫蘆里究竟賣的是什麼藥?
「听說皇叔最近忙著國事很辛苦,我一直想為皇叔分憂,奈何我年紀還小,資歷淺,幫不上您,但是皇叔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批準了曹尚真的辭呈呢?那個人于我茯苓國有功,此刻正是用人之際,怎能自斷臂膀?」
龍四以為太子是欲為曹尚真說話,不耐煩地回道︰「太子,您久居宮中,大概很少听到外面的風聲,曹尚真絕非殿下所想的那樣忠心清廉,有他在茯苓國一日,茯苓國就不會有強大之時。」
太子頗有興味地問︰「哦,那皇叔眼中的他是個壞人了?既然他是壞人,那為什麼不把他抓起來,關到天牢里?」
這倒問到了龍四的痛處,「先帝走時有說,不許微臣動他。更何況,皇後待他如親生兒子,微臣不得不考慮這其中的利害關系。」
太子微一沉吟,道︰「如果我給你一道手諭,允許你抓他呢?」
聞言,龍四一驚,他曾听說曹尚真在多年前沖入火海救出太子的感人故事,也听說太子向來視曹尚真如兄長一般,難道傳說有誤?或者,這個太子並沒有傳說中那麼天真?
「父皇生前及母後很寵曹尚真,甚至勝過愛我,父皇總說讓我將他看作兄長,多听他的教誨,牢記他救我的事情,哼,我為什麼要听一個奸臣的教誨?他救我,一定是有他的目的,媚上邀寵罷了,我才不要感恩。我就想看他什麼時候能夠被人扳倒,我再狠狠地把他踩在腳底下,讓他再也不能在我面前擺出一副凡事盡在他掌控中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