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得如此誠懇,讓不明始末的皇帝不免愣住。「這是怎麼回事?」
龍四淡淡地回道︰「沒事,只是一個誤會,曹丞相不必掛懷,本王已經不生氣了。」
「你們能和睦相處就最好了。」看得出來這兩人仍是不和,但是他已沒有多少時間可以化解,一切順其自然吧。
當晚,茯苓國景壽皇帝在寢宮中溘然長逝。
皇帝病逝,舉國大喪,家家戶戶都披裹上白布以示哀悼。
尚真望著丞相府中鋪天蓋地的白,無聲一笑,「真像是招魂幡,居然比雪的顏色還白。可是這片白色又能蓋住什麼?」
路過兒子的書房時,發現他正認真地寫字,于是站在床邊仔細觀看,見著他竟然還在抄錄那本妻子留下的《忠臣英烈傳》。
「一修,怎麼還在抄這本書?」尚真心頭一疼。那書上的字跡都是夜溪的,每看一眼,都能讓他想起她半夜在燈下秉燭編書的樣子。
曹一修頭也不抬地說︰「娘要一修練好字、做好人,我要好好抄完這本書,等娘回來,拿給娘看,娘一定會很開心的。」
尚真心頭泛起酸澀的痛楚,他走進房中,拉起兒子的手,「一修抄了很久了吧?也該累了,陪爹到街上走走如何?」
曹一修抬起頭,仰視著他,「爹,您是不是也想吃糖葫蘆了?」
他不禁苦笑道︰「是啊,爹想吃糖葫蘆了。一修想吃嗎?」
「想。」
「那我們就去吃吧。」
一串小小的糖葫蘆,串起的事夜溪和他們父子之間的深情。
尚真循著街道,走向他光顧多年的糖葫蘆攤位。記憶中,他第一次帶夜溪去那個攤位買糖葫蘆時,她滿臉的驚詫和感動。
他說自己喜歡吃糖葫蘆,是因為它的味道酸酸甜甜,像他想念她的感覺,那時她還用開玩笑的口吻掩飾內心的感動,笑話他為什麼吃了上千串樣葫蘆,卻沒有把牙齒掉光?
那夜,趁著夜色,借著情動,他將她拉進胡同深處,強吻了她。那酸酸甜甜、軟軟澀澀的滋味,真的如糖葫蘆一樣讓人難忘。
如今那糖葫蘆攤還在,連老板都不曾換人,可心愛的妻子卻已不在身旁。
那老板和他很熟悉,只是一直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見到他領著一修來,老遠就打著招呼,「曹相公,又來啦?小少爺也來啦?」
「兩串糖葫蘆。」尚真丟了錢過去,老板迅速將兩串新做成的糖葫蘆取下,遞到他們的手里。
他接過手,才剛剛轉身,瞳孔倏然收緊——在街道的斜對面,是京城最大的驛館,而那個疑似夜溪的神秘女子在幾個龍四王爺的侍衛陪同下,走進驛館大門。
尚真心頭一動,快速地對兒子說︰「一修,注意那個女人!」接著他幾步奔過去,揚聲叫道︰「姑娘請留步。」
那女子轉過身來,依然是那張略顯蠟黃的平庸容顏,看到他時愣了愣,還是沒什麼特別的反應,但也知道彼此見過面,于是開口喚他,「曹丞相。」
如此熟悉的聲音,卻叫他叫得如此陌生,令尚真困惑又迷惘,但他還是保持微笑道︰「沒想到會和姑娘在這里偶遇。能否借一步說話?」
她遲疑了一下,點點頭,退步出驛館。
那幾名侍衛緊張地過來阻止,其中一人提醒她,「姑娘,王爺就快回來了,他吩咐過,不讓姑娘和外面的人接觸。」
「曹丞相不是陌生人,王爺不會怪罪的。」她淡淡婉拒了那幾人想保護自己的好意,跟著尚真多走出幾步。一低頭,看到他身旁舉著糖葫蘆,粉雕玉琢般的曹一修,不禁淡淡一笑,「這孩子好漂亮。」
「是我兒子。」尚真低著頭,拍了拍兒子的臉,「一修,這位是……龍四王爺的家人。」
她尷尬地說︰「不算什麼家人,我和王爺只是萍水相逢而已。」
「萍水相逢?」他立刻敏銳地抓住這個字眼。「難道姑娘不是王爺的至親?」
「不是。」她搖搖頭,「我記不得自己要去哪里,只知道因為遭遇地震,受了重傷,被王爺所救。」
「不記得要去哪里?」他心頭一陣激動,「難道姑娘忘了以前的事情?」
她垂下眼瞼,黯然的說︰「我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記得了。」
尚真說不清這一刻自己的心中是狂喜、憤怒,還是驚詫,讓一向能言善辯的他完全說不出話來。
他想不通為什麼她明明像夜溪,卻又不是夜溪,更想不通如果她是夜溪,為什麼見到自己會全然沒有反應。現在謎底解開了,只有一種可能——夜溪在地震中受傷,不幸失憶,又陰差陽錯的被龍四所救,幫她改了容貌,換了身份,強行扣留。
這番猜測雖然太過大膽,但是除此以外,還有更好的解釋嗎?
一直默默注視兩人的曹一修,忽然將手中的糖葫蘆高高舉起,一瞬不瞬地盯著那女子,女乃聲女乃氣地說︰「這串糖葫蘆,送給你吃。」
她和尚真都是一愣。接著她笑著模了模他的頭,「小小年紀就如此懂事。這麼漂亮可愛的孩子,你娘必定是個美人吧?」
曹一修點點頭,「我娘很美,是天下第一的美人。我爹很愛我娘,勝過愛我。如果我娘死了,我爹也活不成了。」
她听了又是一愣,望著他認真的星眸,那水汪汪的大眼楮里不知為何竟然盈滿淚水。這孩子是怎麼了?只是幾句話、幾個神情,卻緊緊抓住她的心,讓她想將他摟入懷中,幫他拭淚。曹一修依然固執地舉著那串糖葫蘆,似乎她不接過去,他就不會收回手。
終于,她遲疑的結果糖葫蘆,低聲說了句,「謝謝。」
此時,遠處有幾匹馬飛速過來,龍四的聲音也隨之而至——
「濃兒,趕快回去。」
「濃兒?」尚真蹙起眉,「這是姑娘的名字嗎?」
她輕聲道︰「我也不知道這是不是我的本名。王爺說這名字是從我隨身的一封書信上找到的。信上說我家在南陽,我應該是在往南陽的路上遭遇災禍。王爺正在幫我尋找家人,但一時間還沒有音信。」
聞言,他不禁在心里冷笑。好個奸猾的龍四,竟然連這種蹩腳的故事也編的出來。
龍四的突然到來,讓他對她的試探只得被迫暫停。
尚真轉向攝政王,對方緊張地神情讓他更加胸有成竹。若非心中有鬼,以龍四對她向來張狂的態度,有什麼好緊張地?
他微笑著開口,「王爺是剛從戶部賑災回來吧?真是辛苦了。」
自從先帝去世,龍四就成了攝政王,代替先帝批準了尚真的辭呈,如今他賦閑在家,無事一身輕。
反而是剛走馬上任的龍四,對朝中人事全無了解,六部之中的政事更是千頭萬緒,每天忙于不甚熟悉的政務,早出晚歸。
龍四走了過來,沉聲對丘夜溪說︰「濃兒,先回驛館去吧,一會兒我有話對你說。」
于是她對曹一修溫柔得笑了笑,又對曹尚真點點頭,轉身離去。
第6章(2)
見她步入驛館內,龍四抱臂胸前,打量著曹尚真手中的糖葫蘆,輕蔑地笑道︰「曹少爺果然清閑,居然還有空攜子逛街。」
「若非心有牽掛,草民現在會帶著一家老小去看海外風光,不會在京中擋了王爺的大道。」
雖然已無官職在身,但他面對攝政王,說話依然放肆。
龍四也不甘示弱,冷笑回他,「沒人敢擋本王的路,如果有,本王會毫不留情地鏟除。」
「嗯,草民相信王爺是個鐵血手腕的人。只是……王爺啊,這朝中臣子何只一兩人?三品以上的就有幾十人,七品以上的更是成百上千,和您不是一條心的大有人在,其中不乏日後可能擋了王爺路得人,難道您能個個殺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