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鳳朝這一戰幕後的指揮者是九歌的話,那現在大氏這種一路凱歌的戰果,就有可能是個詐。
九歌,你已經能獨當一面了嗎?
九歌在兵宮之中全天候坐鎮,她命令下面必須一日三次匯報戰況,不分日夜和將領們商討戰局走勢。
因為宋孟德和吳遷謀逆之事,兵宮中有人對九歌敬畏,也有人對她不以為然,甚至是不滿,但是這一戰開始後,眾人對她又有了一種新的認識。
從沒想到一個女人,可以承擔起這麼大的一個責任,而且這樣認真耐心地和臣子們商討作戰計劃,她提出的作戰方案也都令人折服。
「現在敵方連續進攻三日,他們就像是吃到了甜頭的豺狼,若不能整只吞下,一定會心有不甘,所以他們此後幾日應該還會推動進攻速度。叫青山關以南的守軍繼續撤,撤到東越關這邊來,他們就徹底鑽入我們的口袋了。」
九歌下了指示,幾位將軍頻頻點頭,在場的除了兵宮的人之外,還有大氏國以為被棄之不用的宋孟德和吳遷。
原本兩人該接受降級處分,但邊關戰事爆發,九歌遂將他們留下,誠懇請教作戰之術,讓兩位將軍都心生慚愧。
吳遷本就是個實心眼兒的人,當初在朝堂上和她大吵大嚷,本以為自己必死無疑,沒想到還有活下來繼續為國效力的一天,女皇又這樣謙和容氣,主動道歉,讓他實在恨不得把自己的一顆忠心都掏出來給她看。
而宋孟德最初對九歌能力還抱有一點懷疑,然而幾日相處下來,也覺得她這個女皇著實不簡單,讓他的倔傲也收起不少,主動提出建議。
此刻他發言道﹕「鷹翼這位新太子,不同于之前的太子長空,長空是個剛愎自用,又無雄才大略的人。而鷹翼這人卻很有些手段,無論是陸戰或是水戰,都無明顯弱點,當年他和影子將軍曾並稱大氏國雙璧。」
九歌陡然一震,「影子將軍?」
宋孟德點頭,「微臣曾和陛下提過這個人,就是那個假鸞鏡。」
鸞鏡的事,外界沒人知道具體情形,曾有人試著問女皇,鸞鏡王爺怎麼失蹤了?但她從來沒有給予過答案,外界私底下議論紛紛,傳言甚多。
如今他當著女皇的面再度提起影子將軍,女皇緊繃的唇角讓他隱約猜出了點什麼。
她沉吟半晌,緩緩問道﹕「這個影子將軍……到底是怎樣的來歷?宋將軍能和我說說嗎?」
「其實能和陛下說的,當日在朝堂上微臣也說得差不多了,對于這個影子將軍,外人知道的並不多,我也只是在戰場上和他交過手,沒見過其真實面目。在大氏國,這個人被奉為戰神,據說當年他為太子長空立下不少功勞,但是因為身分不高,所以軍功都歸給了長空。」
九歌不懂,「既然他是高高在上的大將軍,又怎麼會身分不高?」
「這點也是個謎,只是听說而已,否則他不該有個那麼古怪的名字。」
「什麼名字?」
「無名。」
九歌一愣。這是什麼名字?
為什麼?為什麼要接近我?因為有趣?因為想借助我幫助你們大氏人?
她曾經這樣憤怒地質問他,他是怎樣回答的?
不。因為,你是唯一把我當人的人。
她……真是——蠢啊!
被憤怒沖昏了頭,以為他的每句話都是可惡的謊言,卻沒有用心想過,他說的話背後,是有怎樣悲慘的前塵往事。
一個連名字都沒有的人,一個無論做任何事都得不到別人的認可,功勞永遠是旁人的,罪責卻是自己的,他的人生,若每一日都是這樣,又怎麼能熬得住這二十多年?
瞇上眼,急促的喘息,忍耐著心底泛起的疼楚,甚至忘了周圍還有那麼多的臣子在看著她。
宋孟德猜測著她的心思,過了一會才又試探的問﹕「陛下,您是想找那個影子將軍嗎?」
九歌睜眼,苦笑道﹕「只怕是這輩子也找不到了。」
「倒也未必。」
這句話讓她陡然睜大眼,直勾勾地瞪著他,「將軍這話是什麼意思?」
宋孟德笑了笑,「這不過是微臣的猜測。以前他和鷹翼一起出征的時候,總是一個左先鋒,一個右先鋒。這一回雖然鷹翼沒有安排左右先鋒,但是他的行軍速度和布軍格局,更像是影子將軍無名的風格。」
她雙眼亮起,嘴唇微顫,「那,你們能找得到他嗎?」
他沒想到她會這麼激動,有些訝異,「陛下要找他?可是——」
九歌抬起手,制止他後面的話,起身走到他面前低聲說﹕「宋將軍,後面該是你去迎敵了吧?」
「是,微臣要在瘍陽關狙擊敵軍。」
「務必替朕去打探關于這個影子將軍的消息,看他是否在大氏國軍隊之中。」
宋孟德畢竟年紀有了,就算有再多的懷疑困惑也能不動聲色。
于是他躬身道﹕「是,微臣遵命。」
這是九歌這段時間里第一次看到曙光。她一定要不惜一切代價地抓住這線希望,哪怕只是海市厘樓的幻夢,她也絕對不能再錯過了!
鸞鏡的眼前依然是一片黑暗。
扁,已經是他記憶中一團模糊不清的影子,而九歌,就是這團模糊的影子中唯一清晰的影像。
他還記得九歌的笑,九歌的怒,九歌的淚,九歌的怨。
九歌的一切,都是前塵往事化成的刀鐫刻在他心頭的痕跡,他不曾去擦,不是因為擦不掉,而是只要踫觸就會痛得不能自己,所以寧可讓它殘留原地,痛到麻木。
鷹翼的聲音在耳畔響起,「無名,你覺得怎麼樣?如果我們走東邊,越過峽泰關,走詭水,然後到達鳳朝皇城的話……」
「不行。」鸞鏡斷然否決他的想法,「峽泰關因為去年被你的部隊騷擾嚴重,今年特別加強兵力,你要從那里走,必然是場硬仗。」
「真的?」他狐疑地說﹕「可是我派采子去探查,沒有這方面的回報啊。」
鸞鏡淡淡地說﹕「增加兵力的命令是我親自在兵宮簽署的,不會有錯,除非九歌後來改了。」
鷹翼忖度,「那女人不懂軍事,應該不會亂改你的意見。那好,不走峽泰關,你說怎麼走?」
「走西邊。」雖然看不到,但他眼前仿佛就擺著那幅巨大的戰圖。「穿鄧城,過冬山,從泅水過河,就能到達皇城的月復地了。」
「可這條路線會嚴重耽誤時間的。」鷹翼皺緊眉頭。
「去日減少了你硬踫硬的機會,這一路都沒有重兵把守,原本是吳遷駐守鄧城,宋孟德看守冬山後面的瘍陽關,你知道他們現在的情況,這兩處應只是副將留守,不足以與你抗衡。」
鷹翼盯著地圖看了許久,又看著面無表情的鸞鏡,忽然問道﹕「無名,你心中現在還惦記著那女人吧?我希望你這樣的安排不是故意為她爭取時間。」
他聞言只是淡淡一笑,「對于一個恨不得我死的人,我若是幫她,就是傻子。」
再想了想,鷹翼終于下定決心,「好!明日大軍開拔,去鄧城。」
鸞鏡表面沒有任何表情,但是心中卻微微松了口氣。這樣……九歌那邊至少可以多出三天的時間調軍迎敵。
全心去幫一個想讓他死的人,他早就知道自己愚蠢至極。
九歌得知大氏軍隊改道西邊進軍的消息時,真是又驚又喜。
峽泰關兵力防守薄弱,從來都是大氏國進犯的重點,雖然去年年底鸞鏡曾經幫她制定要在那里增兵的計劃,但後來因為種種原因耽擱下來,東邊戰線就一直是她心中糾結之地,沒想到鷹翼會舍易就難,這不僅為鳳朝爭取的時間,也讓鳳朝在接下來的反擊之戰中取得主動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