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嘴角含起一絲淺笑,看著他一顆顆囫圇吞棗似地嚼著冰糖葫蘆,等他吃得差不多了,才問︰「下一步你想怎麼辦?」
「偷得浮生半日閑,能休息幾日就休息幾日好了。」他將空的紙袋子一丟,倒到床上,一手拉著她,「這幾日也辛苦你了,兵部那邊你還要忙,這邊又要照顧著我。」
「你這麼大的人,不用我照顧,家中的婢女們自會忙著過來獻殷勤。」
她用拇指抹去他唇角邊一道淺黃色的藥漬,卻被他一下子拉倒在懷中。
「都病了,還這麼大的力氣。」她嘟囔一聲,所有話語就被覆住,苦澀的藥汁和酸甜的山楂果,兩種味道混合在一起,讓她有點頭暈。
「夜溪,怎麼辦?我陷得越來越深了。」他呢喃著,手指輕輕玩著她鬢邊散落的一縷秀發。
她一愣,忽然明白他說的意思,于是蜷縮了身子在他身邊擠出一隅,淡淡道︰「那是不是我說什麼,你都听?」
「我不是早就說過?夜溪說的話,我听。」
「那麼……以後別再做貪官了。」
他忽然笑出聲,「你心中的好官壞官,就是清官和貪官之分?」
「難道不是?」
「自然不是。」他頓了頓,「官場之道,為人之道,種種事情皆不能三言兩語說得清楚。我不想做官場里格格不入的假道學,若非要做一股清流,到最後只會讓人抹得更黑。」
她蹙著眉心,想說他是詭辯,但是看在他還病著的份上,暫時不想和他計較這些。
此時屋外有家丁稟報,「少爺,少夫人在這里嗎?宮中派公公來傳話,說皇後請少夫人入宮一敘。」
「皇後又找我?」丘夜溪倏地皺起臉。「我可不可以不去?」
「也可以,就說你也病了。」曹尚真笑著握緊她的手,「反正我吃壞肚子的那盤生肉什麼時候都能找得到,要不然,我叫他們也給你準備一份。」
「算了,又不是什麼刀山火海。」她起身,和吃生肉相比,她寧可去見皇後。
皇後這次的臉色沒有之前那麼難看,但依舊是把她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了一大圈後,才問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明知道她已經嫁給曹尚真許久,皇後居然還以「姑娘」一詞來稱呼她,便知道皇後心中對自己的芥蒂依舊未除。
她恭敬地行禮,客氣回話,「多謝皇後陛下關心,他的病情已經穩定許多,只是現在身子虛弱,不能出門。」
「這孩子向來身子骨硬朗,這一次怎麼會突然病倒?」皇後像是自言自語,並不需要她回答,又將話題一轉,「夢嬌有沒有和你們說起什麼朝中的事情?」
「夢嬌公主與我並不相熟,是否和……相公說了什麼,我並不清楚。」丘夜溪一咬牙,將最不喜歡的那個肉麻字眼說了出口。在皇後面前,她並不想示弱回避,既然曹尚真都已經是她丈夫,她就要堂堂正正地叫出來。
看著她緊繃的表情,皇後倒是挑了挑嘴角,「既然你已經把自己當作曹家婦,好吧,有件事我就問問你。倘若陛下有日罷了尚真的官,你會怎樣?」
猛然听到這樣驚天動地的問題,丘夜溪心頭一沉,靜默半晌後,說︰「娘娘是問我身為尚真妻子的意思,還是身為朝廷之臣的意思?」
「兩者都可。」
「若陛下罷官事出有因,也確實是他自作自受,那我就听從朝廷的安排。」
「他若入了獄——」
「我為他送牢飯,送到他出來的那一天。」
「他若要被問斬——」
她一震,凝視著皇後,「會有那麼嚴重嗎?我听說娘娘很疼他,不會任由他被陛下問斬的。」
「現在是我問你的意思。」
抿著唇,她半晌後回答,「那要等到那一天,我才知道自己會怎樣。」
皇後審視她良久,沉下聲音,「現在陛下手邊有一些奏折,就是說他平日里收受賄賂,買官賣官,還有些人聯名指證……」
丘夜溪渾身輕顫,急急道︰「但娘娘和陛下應該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
「你也知道他是清官還是貪官。」皇後嘆了口氣,「其實是貪還是清,都無所謂,反正民間不是有句話說,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不貪,那一點俸祿夠做什麼?但是眼下陛下就是對他有了芥蒂,如果揪著這件事不放,我怕尚真真的會有危險。」
沉吟片刻,丘夜溪問︰「娘娘叫我來,和我說這些話,是想讓我做什麼?」
皇後再嘆口氣,「讓你回去告訴尚真收斂些,我能幫他的,自然會幫他,但是幫不了的,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望著她,皇後的目光中不知道是惆悵還是感慨。
「當年……你娘對你爹倒是全心全意,即使他要駐守邊關幾十載,那邊黃沙漫天,是女人最怕去的地方,她還是義無反顧地去了,這一點……我倒是很佩服。」
丘夜溪一怔,沒想到她會說這樣的話。
接著皇後又道︰「尚真這孩子,是我從小看到大的,一直當兒子一樣疼愛,陛下這次要為難他,她娘又不在世,除了我,還有誰能疼他?既然你已嫁給他,做了他妻子,我只盼……你們夫妻患難時要一條心,我不想尚真丟了官,又沒了家。」
丘夜溪這時才真正明白皇後的意思。她以為皇後厭煩她,一直給自己難堪,卻沒想到皇後如此關心曹尚真,不僅放下芥蒂,勉強接納自己,更不惜泄露機密,那一句「夫妻患難時要一條心」,更是讓她為之動容。
于是她垂下頭,輕聲說︰「是,我知道了,娘娘請放心,我不會負他。」
罷剛離開皇後的春瀾宮,送丘夜溪來的太監又站在門口說︰「丘尚書,陛下要見您,請您即刻過去。」
原來皇帝也已經知道她入宮的事情?那她和皇後說了什麼,皇上會知道嗎?
她原本並不懼見皇帝,也一直覺得皇帝是個和藹可親的長者,只是最近的事情一出,使得她在見皇帝前心頭七上八下,不再像以往那樣從容。
立在議事殿門口,她沒有立刻被引領進去,殿內似乎還有人說著什麼話。過了一陣子,殿里的人才走出來,與她打了個照面,她一愣,竟然是太常縣縣令。
「丘……尚書。」他遲疑一瞬,似在考慮如何稱呼她。
值此敏感時期,丘夜溪的直覺也非常敏感,以他的身份品級,若無大事,沒資格見到皇帝本人,後上也不會召見他。
于是她開口就問︰「陛下召見大人是有什麼事嗎?」
太常縣縣令眼神飄忽,支支吾吾地搖頭。「也沒什麼,陛下是問我縣內洪水之事——」
「不對,陛下找你必然還有別的事情,請大人明言,是否與曹尚書有關?」她直接切入重點。
他像是被驚到,眼神躲得更遠,「丘尚書說笑了,陛下召見下官,怎麼會和曹尚書有關?」
此時殿內司禮太監出來宣召,「宣——戶部尚書丘夜溪晉見。」
但丘夜溪動也沒動,依舊盯著太常縣縣令,「大人,當日我曾要求與大人共同對付曹尚真,那時大人也就知道了一些曹尚真的私密事情,但是大人不要忘了,正是曹尚真幫大人盡快爭取到那筆賑災之款,否則,現在只怕大人還和一縣的百姓泡在水里呢!」
她的聲音不高,但是冷得極有壓力,讓太常縣縣令訥訥地低下頭,好半天才說道︰「是,下官知道這些事情,曹大人是對下官有恩,丘尚書也是……」
「我與你沒有任何恩情,我和他為的都是茯苓國的百姓,若是大人順了什麼人的意思,扳倒了曹尚書,你認為朝內還有幾人扛得起這副重擔,收拾得了這個爛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