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知道?」她悶聲反問,卻已算是默認。
「別忘了,妳我是同一種人,猜妳的心思就和猜我的一樣。」東野鴻愜意地喝著茶。「妳說過,我們的肩上各擔負一個國家,又說我們是兩座山,彼此欣賞。所以妳在想什麼,我當然能猜到。」
「我在想什麼你都能猜到嗎?」
「當然不能全部猜到,但起碼現在妳在想什麼,我能猜到一點。」他斜睨她一眼,「妳在想如何逃跑?」
她再度一震,干脆將茶杯放到桌上。
「我又猜中了?」他靠近她,一只手托腮盯著她的眼楮,「這是一個更糟的念頭,妳知道妳逃不掉的。」
「我早晚要回北陵,難道你想扣住我做人質,和北陵公開為敵嗎?」既然瞞不過他,干脆和他把事情說清楚。東野鴻淡笑。「我何曾想扣住妳?我只是在和妳談正事,若妳嫁給我——」
「不可能!」她不想再提這話題,更沒有心情和他閑聊。
坐在茶樓的二樓,窗邊的位子,可以看到外面的情況。她忽然發現今天的街道上氣氛有些異常的糟,有不少官兵神情嚴峻地走來走去。
「今天東都有事?」她心里有鬼,生怕事情和北陵的那支軍隊有關。
「賀蓮豈憂的王府失火了,包括皇宮的西角門也突然失火。」他平靜地說,「所以今天東都的街上封鎖戒嚴,猴查所有可疑人。」
「怎麼會這樣?是何人所為?」她不由得月兌口而出,緊接著恍然大悟,「是水無涯?」
「調虎離山之計。我明知可能是他所為,但也不得不回來調查。」
他的話卻讓她質疑。「是不得不回來,還是故意給他們機會逃跑?你知道水無涯肯定不會把定秦劍交出來,又不能讓自己下不來台,所以故意順水推舟,給他們逃跑的機會。」
她篤定的口氣讓東野鴻邪邪地一笑。「妳了解我,就像我了解妳一樣,何必把麼事情說破呢?除了妳,又有誰相信我會這樣做?」
他仰起頭,「我利用凝兒,以她的終身幸福和一條性命換取定秦劍,如今事敗,人被搶走,劍也落空……」
「何必把你自己說得那麼壞?我知道你不是。」蕭遙陡然收住話,因為這語氣太過溫柔,不該是她現在對他的態度。
為了喝茶,臉上的帕子暫時解下,樓下的人雖然看不見她,但臨街的秋風卻吹得她臉頰有些生疼。這疼,讓她想起剛剛經歷的那一場風波。
「我不能再回你的皇宮了。」她淡淡地說︰「那里沒有我的容身之所,我來東野,不是為了挑撥你們母子之情。」
東野鴻用食指挑起她的下巴,「妳是說,我應該金屋藏嬌?」
她打開他的手,「你知道我的意思。」
「除了回國,妳想做什麼都可以。」
「不!我必須回國。」她堅決地說︰「函谷關之事,如果你無心解決,就讓東野和北陵一直打下去好了。看看我們兩國到底有多少將士可以死、有多少國庫夠我們揮霍!」
「妳在激我。」他托著腮,瞇著黑眸望定她,沉默片刻後,忽然說︰「好,如果一定要回國,今夜我給妳餞行。」
他的態度突然轉變,讓蕭遙大為詫異,將目光收回,落在他身上,但他嘴角的笑意讓她異常不安。
不對,這不該是他的性格所做出的決定。
或許是她高估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其實他要她,並沒有她以為的那麼強烈,听到可以回國,她竟然沒有一點喜悅,反而內心深處滿是掩藏不住的失落。
***獨家制作***bbs.***
東野鴻沒有帶蕭遙回皇宮,而是去了東都郊外的一所偏殿。這里很清靜,只有少數的士兵看守。但是,餞行所需要的美酒佳肴,倒是一樣也沒少。
院子里,東野鴻平靜地和她飲著酒,斜靠在一張軟榻上,望著天上的明月,說道︰「小時候我曾經很想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可以飛到月亮上。妳听過那闋詞吧——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她點點頭,帶著點醉意,也帶著點酸楚的味道。這是一闋思念親人的詞,也許日後她也會在北陵的皇宮里,想著眼前這個男人,孤獨地吟誦著這闋詞。「從小我就知道自己會用風,但我沒辦法讓自己乘風歸去。人的力量再強大,也無法和日月爭輝。」他慨然嘆道,「就像世上總會有許多事情不如人意,即使我們是一國之君也無法挽回。」
「夢時常把魂兒驚,醒時不如不醒。窗前惟有冷月明。欲問知音人,獨對一孤影。往事幽幽皆重省,只嘆斗志凋零。心如流螢飛無定,事事無意思,如何了殘情?」
她的嘀嘀咕咕引得東野鴻側目。「妳念的是什麼?」
「你不知道嗎?這也是《蘭心詩韻》里的。」她瞥了他一眼,又飲一杯酒。
「你說,像東野蘭那樣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才,為什麼心境卻如此孤獨悲涼?」
「越是頂峰的人越是孤獨。尤其他寫這些東西的時候,還未曾和東野雪走到一起。他的知音人,只有他自己。」東野鴻不禁好奇的又問︰「妳似乎很喜歡他的文字,從中妳看到了什麼?」
「除了孤獨,還是孤獨。和你我一樣的孤獨。」她沉默片刻,忽然說︰「你想知道我臉上的字從何而來的嗎?」他一震,柔聲說︰「妳不想說的話,我絕不勉強。」
「不,我告訴你。」她又喝了一杯,借著醉意說出藏在心底的秘密。「是我父皇親自下令命人刺上去的!」
東野鴻萬萬沒想到是這個答案,不禁大吃一驚,月兌口問道︰「為什麼?」
「因為他懷疑我不是他的親骨肉。他認定我母親和他身邊的侍衛有染,就在我母親剛懷孕的時候,將她趕出宮,趕到偏遠的小鎮。後來他出巡,無意中路過我們所住的地方,便順路來看我一眼,那是我出生後第一次見父皇,那一年我七歲。
「听說父皇要來,我欣喜得一夜睡不著,早早地起床打扮好,乖乖地坐在台階上等他。然後來了許多人,母親小聲對我說,走在前頭那個穿黃袍的就是父皇。我開心地撲過去,剛叫了一聲『父皇』,卻被他重重地推開問,這孩子是誰?好可笑,他居然不知道我的存在。當母親說出我的身世,父皇臉色大變,盯了我好久,忽然下令把我和母親一起關起來。
「我不知道我們犯了什麼罪,只記得母親苦苦哀求不讓士兵帶走我。最後父皇冷笑著說︰『妳跟了朕三年,都沒有生下一子,剛到這里卻生了個女兒,妳教朕怎麼相信?這樣的女兒,不要也罷。』
隨即,他便命人把我帶到地牢,獄卒不顧我的哭喊,在我臉上刺了這個字,那火辣辣、鑽心的痛,事隔這麼多年,我仍記得。」她飲了一杯又一杯的酒,卻蓋不住那種痛,痛在臉上,更在心底。「後來不知道是誰求了情,我被放了出來,卻沒再見到母親。後來,我的大姊二姊相繼病筆,我母親這一支的親戚在朝內的勢力漸漸變大,終于在先帝去世前,
力排眾議將我接了回來,立為皇儲,最終繼承皇位。」
她遙遙望著他。「接任皇位,我一點都不快樂,時至今日,我都不會以『朕』字自稱,因為一听到這個字,我就會想起那個被我稱作父皇的人最冷酷無情的臉,打心底感到厭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