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野凝轉念一想,這也不失為一個大好機會,與其在人前被人尷尬地互相介紹,還不如在這里自然結識。
于是她走過去,抬起頭直視他的眼。「殿下覺得我很好笑?為什麼一直對著我笑個不停?」
他搖搖頭,用手一指面前的湖水,手掌揚起,水波翻騰,湖水中有幾條魚從水中一躍而起,又翻了個身,躍回水中。
這是什麼意思?東野凝瞪著他,又瞪向水面。難道對方故意要和她比試異能嗎?
她雖然不是東野皇族近支,但卻意外擁有皇族血脈中才該有的御風魔力。按照以前的慣例,並不是每一代皇族都會有一個人具有這樣的魔力,而這樣的人一般也就是皇位繼承人。
現在的皇帝東野鴻就具有這樣的能力,而她,與東野鴻相差不過十來歲,如果她有魔力的事情被別人知道,尤其被東野鴻知道,無疑是一件危險的事情。
所以,自小當母親知道她有這種能力時,就告誡她一定要小心隱藏,不要暴露于人前,否則會給自己招來殺身之禍。
而她也的確是這樣做的。
所以今天,東野鴻公開挑明知道她會御風的事情,無疑是把危險擺到了她面前,或者還有一句話沒有說出來——
如果听話,可以生。
如果不听話,只能死。
是生是死,全由她自己選擇。
平靜的生活被打破,若硬要找出個罪魁禍首,似乎是這個讓東野鴻戳破她秘密的水無涯。而他,第一次見面就以水來戲弄她,這個人是她的天生克星還是災星?
她攥緊拳頭,盯著他看了片刻,忽而展顏一笑,像是想到了什麼好玩的事,眼楮一亮。「水殿下,我忘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剛剛陛下告訴我,殿下在東野期間,要和我做鄰居了。」
聞言,水無涯露出不解和訝異的表情,挑著眉,好奇地看著她,又笑了笑。
東野凝側過身,不想再看他莫名惹人心慌的笑臉。「我看殿下也累了,不如去我的雀陽宮看看想住在哪一間房,我也好為殿下安排。」
他點點頭,伸手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東野凝心中狐疑,只覺得這個人看似高傲,一句話都不屑說,但是笑容又真誠得沒有一絲雜質,讓人很容易生出親近之情。
親近?不對不對,她最怕麻煩,和這種麻煩人物親近,還是免了吧。
帶著人回到自己的雀陽宮,她一邊走一邊介紹。「我住在東殿,西殿是用來會客的,南殿和北殿都空著,殿下想住哪里可以從這兩個殿挑。我听說殿下喜歡讀書,北殿距離我東野皇宮的藏書樓文英閣非常近,出了角門,走幾步就到文英閣樓下了,我若是你,就會選那里。」
水無涯笑著點點頭,像是同意她的意見。
「那麼,就住北殿了?」東野凝再問了一次。其實她心中最希望他住北殿,倒不是像她嘴上說的那麼冠冕堂皇,而是因為北殿地方狹小,常年不見陽光,屋子比較潮濕,她希望他會因為住不習慣而早點搬出雀陽宮,讓她也少份麻煩。
但是當水無涯走進北殿之後,他四下看了看,很滿意地笑著點頭,全無意見。
「東野晚上會比較冷,回頭我叫人給殿下再準備燻籠來。」她狀似體貼地安排。
哼,這里夜間有風,燻籠中的木炭灰一旦被風吹起,不僅會燻人雙眼,還會讓人咳個不停,他只要住一晚上,就會苦不堪言。
「哎呀,這里好久沒住人,連窗戶紙都破了,鶯兒,叫後宮的管事趕快派人重新糊一遍窗欞。」
她又故作熱情地吩咐婢女。其實一入秋,東野上下早已不用窗戶紙,而改為厚厚的斜影紗了,晚上風涼,如果用窗戶紙,不但容易被吹破,還很透風,會凍得人連覺都睡不著。
她帶著水無涯在殿內轉了一圈,一一「安排妥帖」之後,才又微笑著說︰「殿下是想現在就住下來呢?還是和我去喝口茶?」
水無涯望著她,沒有立刻回答,像是在思忖什麼,當他專注地看著她時,眼波流溢的光澤竟讓她有種心跳失速的感覺。
她趕緊避開他的眼神,又問了一遍。「殿下是要喝茶,還是就在這里——」
這時外面突地有人氣喘吁吁地跑來,不是東野人,而是西涼的一位女官,一見到水無涯,立刻大松了一口氣。「殿下,可找到您了,原來您在這里。您要去哪里,好歹要和下官交代一聲。」
東野凝淡淡地說︰「是我帶你們殿下來這里的。陛下說讓水殿下先住在我的雀陽宮。」
「您是風羽公主千歲?」女官立即向她恭恭敬敬地行禮,「禮部已經派人和下官說了這件事,真是叨擾殿下了。」
「別客氣,能接待水殿下,也是我的榮幸。」她很希望對方听不出自己話里的違心。
那女官卻面露難色,對她悄悄做了個手勢,示意有話要私下談。
東野凝見水無涯正站在窗邊向外看風景,便走到女官身邊,低聲問︰「怎麼?」
女官很是尷尬地說︰「有件事,小臣未及稟告。我家殿下……很好相處,只是有一點古怪的毛病。」
「什麼毛病?」
「殿下……不大愛說話。」
東野凝哼了一聲。「這個我已經看出來了。」
「不只是這一會兒殿下不說話,其實平時一年半載殿下也可能不說一句話。小臣服侍殿下七八年了,听到殿下說的話還不到十句。」
「啊?」東野凝大吃一驚。「為什麼?」難道他有什麼隱疾?
「不知道。殿下自幼看過無數的名醫大夫,所有大夫都說殿下不僅與正常人無異,而且聰明絕頂,之所以如此少言寡語,只是殿下自己不想說話而已。」
「這倒是……的確古怪。」東野凝開始頭疼了。原本她這個淡漠的性子最怕遇到一個聒噪的人在耳邊嘮嘮叨叨,不得清靜,所以能找一個如此安靜的鄰居總好過和麻雀為鄰。
只是,陛下讓她看住水無涯,還要探听他來東野的真實目的,顯而易見,光是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地面對面,是什麼也問不出來的。
皇叔陛下,您交代下來的任務還真是艱巨啊。
她無奈回頭,只見水無涯不知從何時起就將目光投在她身上,那像是永遠恬淡得沒有一絲的澄淨微笑,似有個無痕的鉤子,猛地勾住她胸口最柔軟的一處,讓她隱隱查覺到一種暗傷的滋味。
初次見面,便已知痛……
他的沉默背後該是有難言的苦楚吧?如果她非得當間諜或許該從這里下手。
第二章
這是水無涯在雀陽宮的第一夜。東野凝過得很辛苦。
大半夜的,她把多年不彈的古琴從牆上摘了下來,一首接一首的彈。
她知道自己的琴技不高,深夜里樂聲又傳得很遠,只要那個水無涯不是聾子,鐵定要被她的琴聲煩到睡不著。
其實不要說水無涯,就是看看她身邊的宮女,也已經一個個別過臉,露出勉強的表情,看著不遠處桌上的滴漏,苦熬著時辰。
這一夜老天也很給面子,下了一夜細雨,屋內屋外都比較潮濕。東野凝讓人端了兩盆火盆和兩個燻籠送到水無涯房內,在這樣風雨交加的夜里,雖然這兩樣東西可以給屋內增加一些溫暖,但是也會因為冰冷的雨水與寒風,讓屋子里煙灰飛舞,嗆人口鼻。
這樣煞費苦心,甚至是有悖道德良心的陷害客人,只為了一件事——希望丟掉水無涯這個燙手山芋。
最好他能因為忍受不住而自動來敲她的房門,央求著要搬回驛館去住。倘若他是自願搬走,那陛下強加給她的這個間諜任務,也就可以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