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所以你可以想像,如果我把它們拿到外面的當鋪去,只怕會惹來很大的麻煩。」
慧娘狐疑地看著她,「你是離家出逃的吧?」
「是。」她毫不諱言。
「那你把這些東西給我……豈不是也在給我惹麻煩?」慧娘猶豫著,又甩頭一笑道︰「罷了,這些年你也給我樓里的姑娘做了不少好東西,單是你帶來的那些繡口品,送到外面去賣,哪一件不是賣個百金千金?你卻是十幾兩銀子就賣給她們,可見你是真心疼惜大家,那我又豈能不疼惜你呢?東西留下,算是我替你保管,銀子就當是我借你的,你要多少?五百兩夠不夠?」
「應該夠了吧。」落夕展顏一笑,「慧娘,謝謝你,我就知道來找你不會找錯人。」
「可是,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要離家出走?」她難隱好奇之心。「難道你父母要將你嫁給一個行將就木的老頭子?」
「不是。」她垂下眼睫。
「唉,你可千萬別對我做這種表情。」慧娘抬起她的下巴,「我一看你這種表情,就知道一定是藏了天大的秘密在心里,偏偏我這種人就是喜歡听別人的秘密,不听到會連覺都睡不著的。」
落夕無奈一笑。「是為了逃開一個人。」
慧娘一喜。「你的情郎?」
「不是。」
「又不是?」她皺眉,「不是情郎,那你為什麼要逃?」
「因為……他是我的一個仇人,不,我是他的仇人,他恨我。」
「他恨你?男女之間的恨與愛向來是分不開、說不清的。」慧娘一副過來人的口吻,「你那個仇家厲害不厲害?萬一他找到這里來,不會一氣之下拆了我的紅袖招吧?」
落夕忍不住笑出了聲,「搞不好呢,他的脾氣的確很差。」
也許因為並非真正的皇家血統,所以她天生就對平民百姓有特別的親近戚,自從六年前大病初愈,她獨自出宮散心,無意中听說了紅袖招,並看到這里的燈紅酒綠之後,便沒來由的對那里的姊妹生出一份同情之心。
她與她們身份地位懸殊,吃穿用度懸殊,卻總覺得與這些女孩子有著許多千絲萬縷的相似之處,最重要的一點是,她們的命運都不由自己做主。
所以,她假扮成小爆女,藉著暮色或晨曦,買通守門的一個隊長,悄悄溜出宮門,走近紅袖招的女孩子們,盡自己所能想給與幫助,而她別無所長,唯有一雙手可以繡出讓那些女孩子們綻開笑顏的東西,如今她走投無路,第一個想到可以投奔的,居然也是這里。
她能想到宮里為了她的突然失蹤會有怎樣天翻地覆的一番動蕩,但是除了逃,她別無選擇。
六年前,她掉入湖中,司空曜領了那個莫名其妙的罪被迫離開京城,她沒有想過逃,但是六年後,他在她面前,親口叫出她的名字,她卻慌亂得不知所措。
她從不懂他,就像他也肯定從不懂她一樣。
自小,他就是那樣明明白白地對所有人表露他厭惡她的情緒,而她總是默默承受,並以旁人都不知道的心情關注著他的一舉一動。
其實她與所有的兄弟姊妹一樣,滿心崇拜著這位過于飛揚跋扈的三皇子,喜歡看到他騎在馬背上時桀驁不馴的笑容,喜歡听到他肆無忌憚地狂放笑聲,甚至是他故意的冷言冷語,有時候也讓她覺得像是小孩子發脾氣那樣可笑又可愛。
當年她為他繡護甲,並不是因為父皇的命令,而是她心甘情願要為他親手做一套讓他喜歡的東西。
她以為,只要她做了一件讓他喜歡的東西,他們之間的關系便不會繼續劍拔弩張,但是,為什麼事情最終竟會完全月兌離她的想像?
她墜入湖中雖然與他有關,卻不是他親手推落,他為什麼要擔下那個奇怪的罪名?但他甘願領罪遠走,她也就三緘其口,從沒有說出過事實的真相。
人前,她延續著他們的恩怨,人後,她期待著每年他回來的日子。
這就像一個永遠要被隱藏的秘密,她沒有想過,有朝一日被迫面對秘密被揭穿的時刻會怎樣,所以,當他喚出她名字時,她才決定——逃離。
他們的身份是兄妹,即使沒有血緣之親,但無論是父皇群臣,還是兄弟姊妹,天下人的悠悠眾口都不可能容得下他們的逆倫之情。
而司空曜向來是任性做事的,但她下能,如果任由他將一切揭破,到最後他的前程似錦都會變成惡名昭彰,平靜的生活會因為她的妥協而變成狂濤巨浪。
所以,逃,只有逃跑,但是要逃到哪里去呢?天下之大,應該會有她可去的地方吧?
帶著從慧娘那里得到的錢財,她重新購買了一身行頭,不再是青衣長衫,這身衣服顯得更破舊一些,臉上的妝容也不再是清清秀秀、干干淨淨,而是抹了點灰塵,將頭發抓亂了一些,看起來和街上蹦蹦跳跳的小伙子們沒什麼區別。
將包裹隨意扛在肩上,她低著頭,行色匆匆地走在大街上,往來的兵卒中雖然有一些是來尋找她的密探,但是誰也沒有留意這個外表太過普通,又有些髒兮兮的男孩子。
「小伙子,來來,幫忙推推車!」有位正在趕車的大爺對著她大聲招呼。
她遲疑了一下,跑上前,發現車子陷在一條泥溝中,她將包裹向後背了背,雙手使勁推在車的後面,但是推了半天,車子都沒有動的痕跡。
「這小伙子家里是不是不給飯吃的?這麼瘦弱又沒力氣。」大爺嘆著氣,吆喝著使勁趕車。
終于,馬車好不容易從泥溝里爬了出來。
大爺跳下車,笑著遞給她一個饅頭,「快吃個饅頭墊墊肚子,小伙子要去哪里啊?」
「我……」她將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接過饅頭咬了兩口,「我也不知道要去哪兒。」
「那就跟著我干吧,我要去龍城送貨,路上正缺個幫手,你會算帳寫字嗎?」
「會,可是龍城……」她猛然想到那里是司空曜的管轄之地,現在她正要逃開他,又怎麼能去到他的勢力範圍?
「龍城那里可沒有你想得那麼糟糕。」大爺自顧自地說著,「以前的龍城是寸草不生的荒地,不過自從三皇子去了之後,已經開墾出不少良田,日子越來越好,我幾個兒子都在那邊做買賣,生意不錯。不過最近三皇子又被皇上關了起來,希望皇上不會再把他罰到更荒涼的地方去了。」
「三皇子被關?」她這些天到處躲避,一點也不知道宮里的消息,一听這話,心都亂了。「為什麼關他?」
「你不知道嗎?」大爺低聲說︰「宮里丟了一位公主,就是那位挽花公主,她和三皇子向來關系不好,大家都說她可能已經被三皇子害死,所以皇上一怒之下就把三皇子關起來了。」
「不!」她低呼一聲,有種恨不得立刻回宮說出真相的沖動。六年前他無端背下黑鍋被放逐,六年後她怎麼又會給他帶來這樣的罪名?
「听說太子力保三皇子清白,皇上也沒有什麼真正的證據,所以三皇子應該不會太受罪。」大爺模著胡須笑道︰「我有一個兒子負責御膳房的采辦,這些消息不會錯的。上車吧!」
落夕還在猶豫,忽然看見旁邊有一頂轎子經過,轎簾掀起,坐在里面的居然是葉嘯雲,她慌得急忙跳上車,就听大爺笑說︰「這就對了!」然後一揚馬鞭,叫了聲「駕」,馬車就慢悠悠地向前行進。
葉嘯雲以為自己看錯了。剛才有個爬上破馬車的小伙子,背影為什麼看起來有些像落夕公主?他曾經見過她女扮男裝,對她的身影還有印象,但是听說現在宮里宮外翻天覆地的在找她,她會把自己打扮得髒兮兮的逃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