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片刻,她還是回答了一句看似無用的話,「是啊,都不在了。你覺得驚訝?」
這該讓他怎麼答?說驚訝?本來他們就不認識,無親無故的,他沒道理該知道她家的一切。說不驚訝,就好像樂得人家父母早死。
「難為妳了。」他也說了一句無關緊要的話。
于是兩個人又繼續沉默。看來他與她之間實在是很沒話說,以他的性格,雖然不愛多說話,也不像歐陽雨軒那樣討人喜歡,但還不至于被人如此冷落吧?
拓跋雷一手駕著馬車,一手從天狼的馬背上扯下他隨身的一個背囊,那里面有酒壺。喝酒,可以佔住自己的嘴,也可以讓他心情愉悅。
酒香四溢,一會兒便飄散開來,這一回宋初顏主動開了口,「殿下在喝酒嗎?」
「嗯。」他只恨自己帶出來的太少,實在舍不得多喝。這酒是他最愛的一種,卻不是宮中釀造,而是出自京都街邊一家小酒鋪,每隔幾天就會讓人買來一壺,這酒又不比別的酒,必須新釀新喝才有味道,所以身邊總是只能帶上一小壺。
「這酒里有藥味。」她在車內又道。
听人和他談酒,拓跋雷不由得來了興致,將車簾掀開打在車篷之上,笑道︰「是啊,老板說這酒里泡了人蔘當歸,還有一堆亂七八糟的藥材,所以味道才這麼特別。」
「這種酒里雖然有藥,但還是少喝為妙。」她幽幽地說︰「酒多必傷身,殿下現在仗著年富力強,便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但酒畢竟是酒,不是水,不能拿來當水一樣的喝。」
他並不介意,只是笑道︰「妳這話倒和弘的母親說法差不多。」
「弘?」她想了想,「是幼時和你比賽騎馬爬樹,總是贏不了你的那位弟弟嗎?」
他的笑容一凝,「妳怎麼會知道我兒時的事情?」這些事都是他小時候和歐陽雨軒的私事,不比他當初親手殺狼王那樣會傳播四野。
她一笑,繞過他的問題,「弘的母親是天雀人吧?天雀的女子是喜歡勸丈夫少喝酒的,不像你們東遼的女子,把能喝酒當做天生豪放的脾氣。」
話出口,頓覺不對,她怎麼會扯到丈夫妻子上去了?一瞬間,臉頰有些發燙,但是對面這個大心眼兒的男人全然沒有察覺到她話里有什麼問題,興致勃勃滔滔不絕地和她講起了「喝酒經」。
「我們東遼的女孩子愛喝酒是真的,但喝酒肯定不會傷身體,否則為什麼你們天雀的女人一個個都弱得好像沒長出翅膀的鴿子,必須要圈養在籠子里,而東遼的女孩子卻像是強壯的小鹿,可以隨意地馳騁在草原上。」
「你很自負。」她笑了,「這樣的比喻有點詆毀的味道。天雀的女孩子難道就都那麼嬌弱嗎?」
他回頭瞥了她一眼,「或許……妳不是。」
她的眼波閃爍,「怎見得我不是?」
「普通的天雀女子不會這麼只身一人跑到東遼來的,她們沒有這份膽量。」
「那是您還不了解天雀的女孩子。」她淡淡笑著,笑容恬靜安詳,「為了尋找一個心中的答案,我們天雀的女子也可以付出自己的生命。」
她的話,平淡中卻蘊含著讓人為之震撼的力量。拓跋雷越來越覺得自己不能小覷她了。
此時夜幕低垂,前面點點燈火開始閃爍。
他一揚鞭,「交州到了!」又回頭說了一句,「若妳害怕,現在退出還來得及,這本是我們東遼國的災難,妳不必非要牽扯進來。」
「殿下找到我,救我于危難之中,就是我的恩人了,我既然答應了殿下,自然一諾千金,更何況……」她的眼波中彷佛映進了遠處的燈火,明亮跳耀著,「殿下不會讓我死的,對嗎?」
他的心尖處猛地被一股力量抓了一把。
「是的。」這一句承諾,不自覺地從唇齒中流出,像是魔法一般,讓她的臉上煥發出完全不一樣的神韻。
這時候,他忽然明白為什麼東遼國上至圖圖察小王爺那樣的皇親貴戚,下至阿克力那樣的普通侍衛都會為她動心──
這樣的一個女人,寧靜如水,卻堅韌如山,在她的眼中永遠蕩漾著溫婉智慧的光芒,讓人忍不住想尊敬她,又想保護她。
「我會保護妳,絕不讓妳受到一點傷害。」如同被蠱惑了似的,他堅決的又追加了更重的承諾。
斌為東遼太子殿下的他,一諾何止千金?
宋初顏在胸前緊緊交握住自己的雙手,像是要將他的承諾都攥握進心中。
第四章
交州的塔哈里村本是州中很不引人矚目的一個小村子,但是因為人人談之色變的鬼痘在村中突然出現及蔓延,使得此村成為現在交州最讓人恐懼害怕的地方。
由于歐陽雨軒及時發現了情況,並告誡當地官員嚴格控制消息不得外傳,使得這種恐懼氣氛暫時還只是在交州極少一部分人中散播,但即使如此,也足以讓人心驚肉跳,如履薄冰了。
交州的州台是這里最大的官,這幾夜他都沒能睡上一個安穩覺,飯吃不下,坐也坐不住,只盼著京中能盡快有消息傳來。這里距離京都並不算遠,算算時間,二太子應該已經到了皇宮,但是為什麼直到天黑都還沒有派人來呢?
他正在坐立不安之時,門口的士兵氣喘吁吁又興奮不已地跑進來稟報,「大人,太子殿下到了!」
「太子殿下親自來了?」州台精神大振,立刻像是有人在背後推了他一把似的,忙道︰「混蛋,還不趕快讓太子殿下進來!」
「可是太子殿下剛才只是在門口待了一下就走了,說是要去村里看看,讓州台大人也過去。」
「去村子里?」州台渾身一陣哆嗦,但是太子都去了,他豈能不去?
叫人牽了馬,趕快趕至塔哈里村。村子的外圍已經被士兵三層包圍,層層把守嚴密。
「殿下去哪里了?」他問最外層的一個士兵。
「殿邊有位白衣姑娘,問哪家現在病情最嚴重,小的告訴她說是蘇哈家病得最重,一家七八口幾乎都染上了天花。于是殿下就和那位姑娘去蘇哈家了。」
「你這個笨蛋!」州台氣得大叫,「怎麼能讓殿下去那麼危險的地方?萬一殿下有個好歹,你我就是賠上性命都不足以贖罪!」
跋至蘇哈家的時候天色更黑了,暗夜里連一顆星子都看不到。因為這個病,整個村子中本就彌漫著死亡的味道,而黯沉的天色讓這里的空氣更加令人窒息。
州台一眼就看到蘇哈家門口那輛豪華馬車和太子殿下的愛騎天狼,他整了整衣冠,在門外躬身道︰「微臣馬薩參見太子殿下,不知殿下親臨,微臣有失遠迎,請殿下……」
「進來。」里面傳來拓跋雷那低沉得撼人心魄的聲音。
州台遲疑著不敢抬腿,「殿下,這里是疫區,實在是太危險了,還是請殿下到微臣的府中再詳談……」
「怕死就滾回去!」
拓跋雷的喝聲像是焦雷一樣打在州台的耳畔,他怎麼敢回去?只有硬著頭皮走進去,驚訝地看到太子站在一位病人的床旁邊,而士兵口中所說的那位白衣姑娘正在為那個病人診脈。
太子殿下的眼楮並沒有看他,而是筆直地看著床上的病人……不,應該是在看那位姑娘。
「怎麼樣?」拓跋雷問。
宋初顏搖搖頭,「病入膏肓,是沒得治了。」
「娘!娘!」一個孩子從里間滾爬出來,哭喊著撲向床上的病人,路過州台身邊時,嚇得州台急忙躲避,唯恐鬼痘傳到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