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妃大她幾歲,在後面拉了拉她的衣角,賠笑道︰「玉妃妹妹別見怪,童妃和我說起家鄉的事,一時心里難受,所以哭了幾聲,是不是吵到萬歲休息了?」
「沒有,他還睡著。」潘龍美今天來這里就已經預料到不會有好臉等著自己,所以對童妃的憤怒和冷眼相待早已在預料之中。
「萬歲還睡著,你就出來?這可不是伺候萬歲之道。」童妃忍不住又開口,然後轉對清妃道︰「當初咱們伺候萬歲的時候,哪次不是等到萬歲親口允許離開時才敢走?哪能把萬歲一人丟下?」
潘龍美笑笑,沒有辯駁。
清妃嘆口氣,「好了,妹妹,別逞口舌之快了,我們已經輸了萬歲,難道還要讓人看我們的笑話,連自己的面子都輸了嗎?」
潘龍美一震,說不出這句話撞擊在她心口時是怎樣的感受,那似乎是酸甜苦辣皆有的滋味。
童妃更怒了,「面子?我們還有面子嗎?自從她搬進萬歲的寢宮,我們就連‘里子’都沒有了!」
潘龍美緩緩開口,「我今日來一是給兩位姐姐請安,二也是來告罪,自我入宮以來,一直沒有去拜見各宮的娘娘們,禮數不周之處,還請各位姐姐包涵。」
見她說得如此謙恭客氣,清妃連忙接道︰「哪里的話,你是新貴人,萬歲恩寵你,你自然比較忙,沒空來我們這里也是應該的,改日我們一起去看你。」
「哼!」童妃哼了聲,「一張巧嘴,若是真有心拜見,哪可能這點工夫都沒有?難道萬歲會一時不離地抱著她,不讓她分身嗎?」
這句話不僅說得讓潘龍美有點尷尬,連清妃都面有暈紅。
「阿童,你別說得太露骨了。」她再度勸說。
童妃邁上一步,趾高氣揚地問;「好,既然你受萬歲的恩寵,我且問你,你對萬歲是否盡心服侍過?你知道萬歲最喜歡吃什麼嗎?你知道萬歲最喜歡什麼顏色?你知道萬歲最喜歡什麼花?最愛听哪種樂器?最愛讀誰的詩詞嗎?」
潘龍美抿緊唇,一句未答。
童妃見她被自己問住,不由得有些得意,「連這些都不知道,真不知你這些日子是怎麼伺候萬歲的,像你這樣對萬歲不盡心,我看你也未必能保得萬歲的恩寵多久。」
「我本來就未曾‘保’過萬歲的恩寵。」潘龍美忽然開口,但是語氣已沒有開始的平和,她的口吻平淡中有份堅定,質樸卻又深沉。
「萬歲給與我的不是恩寵,而是情,不是一個皇上給妃子的肌膚歡好,而是男女之間最深的貼心之情。我不需要知道萬歲喜歡吃什麼、喜歡什麼顏色、愛看什麼花、愛听什麼樂器,或是愛讀誰的詩詞,那些自有史官記錄,身為朝的妻子,我真正要關心的是他今日是否開心,若是有煩惱是為何而愁?為何而憂?我能替他做些什麼?能否為他分擔,出謀劃策?」
清妃和童妃聞言神情大震,雖然背脊挺直,但肩膀已經開始抖動,顯然潘龍美的話真的刺到了她們的心里去。
「你們既然已經得到過他的人,不管那是恩寵還是情,都應該知道這個道理,不用我來告訴你們。你們的眼楮是否曾經掠過那些絲綢珠寶,看到過皇上心底的孤獨和憂郁?你們的耳朵是否曾經避開絲竹管樂,听到從宮外飄來的詭語怪談?你們是否曾經為東岳操過一天的心?是否曾經主動為他分過一天的憂?」
清妃忍不住辯駁,「先帝有令,後宮不得干政,我們怎能……」
「沒人讓你去‘干政’,你所要做的,只是听、記下,然後在他需要你的時候為他做出一點點的謀劃。听與不听,在他,說與不說,在你,這樣才是身為人妻之道,但是,你們除了爭寵爭位之外,有誰做過這樣的事情?」
兩位把子瞠目結舌、面面相覷,竟然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今日晚了,不該來打攪兩位姐姐休息,我先告辭了。」她退後一步,又說︰「涼風有信,秋月無邊,兩位姐姐還是以保重身體為上吧。」
潘龍美就這樣轉身而去,身後的童妃恨恨地罵了一句,「她狂什麼?」
清妃嘆口氣,「但你不得不承認,她說的確實是實情,在與皇上心心相知上,我們……不如她。」
第十章
潘龍美本以為自己去看童把和清妃的事情只是一段插曲,除了她和當事人之外,沒有別人知道。
沒想到第二天皇甫朝下朝回來之後就笑眯眯地看著她,問道︰「听說朕的梓童昨天晚上發了一回威?讓清妃和童妃都當場嚇得不敢說話?」
「梓童」本是戲文中皇上對皇後的愛稱,但是讓潘龍美吃驚的是,自己昨夜之事居然會傳得如此快。
「宮中的事情都瞞不過皇上的耳目。」她嘆口氣,「本來只是去閑聊而已,但是……一時間臣妾情緒激動,失了口。」
「能讓童妃吃啞巴虧的人,朕以前還真沒見過,相信童妃自己也沒想到。」皇甫朝幽幽笑著,「是去閑聊?還是為別的什麼?」
她咬咬唇,「只是想到以前絲縈和我念過的一首詩。」
「詩?什麼詩?」
「淚濕羅巾夢下成,夜深前殿按歌聲。紅顏未老恩先斷,斜倚燻籠坐到明。」
他臉色一變,又笑道︰「這麼悲涼的詩啊,是朕最近冷落你了嗎?」
她嘆了口氣,「皇上何曾冷落我?只是……皇上對我越好,這首詩就難免在別人身上有所印證。」
「這麼說你是去安慰她們咯?原本你是想拿朕做交換禮物,和她們談和解條件的?」
「你知道我不會。」潘龍美的十指交纏在一起,「但是……我既然是女人,就會知道她們心中的苦,也不忍听她們的哭聲。」
他點點頭,將她摟在懷里,「還記得上次那個白毓錦嗎?在朕面前很大膽的那個慶毓坊的老板。」
她點點頭,不明白他怎麼會忽然將話題扯到那人身上。
「幾年前,朕認識他的時候,和他說過幾句知心話,不過卻反而被他嘲笑了,那時候朕有些生氣,現在想來,他說的未嘗不是道理。」
「萬歲說什麼了?他又說了什麼?」
「朕當時是布衣,和他說,我家妻子雖多,但是沒有一個是紅顏知己,這也是那時候我和他起了爭邱劍平之意的原因,因為那樣的女子是宮中沒有過的。」
她一瞬也不瞬地看著他,听他說下去。
「但是他冷笑著回答說,是你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偏以為家花沒有野花香。」
潘龍美就是性格再淡漠也不由得微微變色,「這個人說話果然大膽。」
「是啊,不過朕以前的確沒有關注過身邊的女子到底有誰真的適合做朕的紅顏知己,或者,是朕沒有找到,所以宮中雖然佳麗眾多,朕還是不開心,直到你出現在朕面前。」
「我……有什麼值得皇上器重的。」她垂下眼瞼。
「在妃冢時朕和你說過,若能找一個讓自己心滿意足的伴侶,生同寢,死同槨,相偕到老,至死不渝,也未嘗不是一件美妙的事。你明白朕指的是誰嗎?」
他灼灼的目光總是讓潘龍美心慌意亂,但是今日這目光卻好像帶給她無限的勇氣,讓她拾眼面對,「皇上說的是我嗎?」
「不要問我宮中佳麗眾多,為何是你?也不要說你無才無色、無權無勢,不足以堪當重任,在我的眼中,你是唯一一個,是個極為特別的女子,是專為我而活在這世上的,所以我必須好好珍惜,不能放棄,你明白我的心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