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蘿托著腮,哼笑道︰「你們兩個今天是在比誰的眼楮瞪得大?」
鮑孫的眼瞼一垂,無聲地笑笑,「說的對,我來的確不是為了跟仇谷主比試什麼,而是想和你好好地談一筆買賣。」
仇無垢向後一靠,嘴角勾起,「那可真是不巧,我來卻不是為了和你談買賣,而是想與你來一場比試。」
鮑孫猛眨眼,困惑地盯著她,只見她從袖子里取出一只小瓶子,放到桌上。
一見那瓶子,公孫心頭一緊,瞳孔再收。他記得這只瓶子,那是當日在老師的書房中見過,並讓他們引發爭執的那只竹瓶。
「當日我告訴你這只瓶子是用菱竹做成,放入舌蘭香會生劇毒,但你不信。今日若你敢聞一聞,無論你找我是為什麼,我都可以答應你。」
對視著她的眼楮,公孫的神情從些許訝異到冷冷的嘲諷,「怎麼?當日沒有要我的命還是有些後悔吧?」
言蘿也不由得坐直身,不解地看看仇無垢,又看看公孫。「你們兩個人是仇人?」
「仇深似海。」仇無垢居然還在微笑。
鮑孫盯著那只竹瓶子,「你說話不會反悔吧?若我聞了這瓶子里的氣味,你就答應我任何要求……哪怕是我要你死?」
仇無垢的肩膀像是抖了下,但眼波平靜如昔。「你可以要我死,但是這對你來說有任何意義嗎?」
「他要你死你就死啊?」言蘿翻了個白眼,將自己的寶劍拍到桌上,「好歹要問問我這把劍同不同意?」
鮑孫緩緩伸手,指尖終于觸踫到瓶子的外壁,將其緩緩地移回到自己面前,聲音比動作還要遲緩——
「你放心,我不會要你死的。你要是這麼簡單就死了,我也會不甘心,更難消我心頭之恨。」
他打開瓶塞,左手掌處不知何時多了塊紅色如軟泥的東西,在瓶口上橫了一抹,再將瓶子拿到自己的鼻翼前,深深地一吸,那種神情,仿佛他吸的不是劇毒,而是什麼鮮花的芳香。
言蘿驚詫地看著他,不能理解世上為什麼會有這種拿自己性命不當回事的人。
但見放下瓶子的時候,他從容地問︰「我現在是否可以提出我的要求了?」
仇無垢默默地看著他,並沒有失望,也沒有膽怯。她幽幽開口,「你早有準備?」
他回答,「《古草說》那本書我也看過了。舌蘭菱竹之毒,唯用軟紅泥消解。」
仇無垢笑了,「看來你要感謝我,為你介紹了這樣的好書。」
「是要感謝,所以你可以放心,我不會要你的命,也不會要你身體發膚的任何一樣東西。」他說到「發膚」兩宇時,牙咬得格外用力。
她聞言不由得坐直了身子,雙眸凝視著他的面容、嘴唇,等待著從他嘴里要出口的話。
看到她終于露出一絲緊張,公孫的心中閃過某種報復快感。
「听聞離愁谷中多良藥,我只想求得一株百年以上的何首烏。谷主是個善知人意的雅人,當不會拒絕我這個小小請求吧?」
她的眸光一黯,笑了,「原來是公孫家的長公子看上我谷里的那幾根破藥材,這也不難。」她抬起眼吩咐身邊的綠衫女子,「葉青,明日拿一株三十年的何首烏過來,親手送到公孫公子手中。」
見她起身要走,他急急地攔阻,「你等一等,我還有話要問。」
「你是想問江紹和其他人的事情?」她捏著垂在手邊的一縷青絲,「有些事情你還是不知道答案比較好。」
「仇世彥殺了他們?」他暗暗咬牙,「你有何不能說的?是怕我死,還是怕你說了之後,仇世彥會讓你死?」
她輕蔑地低笑,「我既不怕你死,更不擔心仇世彥會讓我死,只是我不想說,你又能奈我何?」
「你!」公孫倒吸一口氣,知她若不想說自己也沒辦法逼她,于是轉移話題,又問︰「離愁谷中當不會只有三十年歲的何首烏吧?」
「那是自然。」她笑道︰「三十年是最年輕的歲齡,我谷中超過三百歲的何首烏也有得是。」
「那——」公孫眼楮一亮,剛要說話,卻被她截斷。
「只是你跟我要何首烏,我給或不給,以及給什麼貨色,也要看我的心情。這不算違背我先前的諾言吧?」
她的眼波停駐在他銀發之上,雲淡風輕的笑容更加讓他覺得刺眼,「不過我也要勸你一句,你的發色是因為中毒生變,光靠何首烏只怕治不好,更何況是三十年歲的何首烏。不過,換作我谷中的奇花異草可就說不定了。」
鮑孫緊迫地盯著她,仿佛要盯出火來。
她回首笑道︰「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麼,既然你剛才贊我是善知人意的雅人,我也不妨好人做到底,再給你多一次機會,倘若明年此時你能在此地再與我比試一次,我就多送一株奇花給你。」
「若是我輸了呢?」
「你若輸了,自然就得交出命來。我雖然對拿走你的性命沒有興趣,但這就是敗者所應付出的代價。怎樣,你敢嗎?」
鮑孫久久地盯著她嘴角的笑容,長長地沉吟著,終于回應,「好,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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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的事真是難以預料。本以為拿到離愁谷的何首烏,他必然可以調配出將頭發變黑的藥劑,但他失望了。
好在還有第二年。來年的那天,他與她都如約到場,她捧出兩瓶毒藥讓他服下,他用了一個時辰化解毒性,于是她交出一棵五十年的碧折藍草,可解天下奇毒,然而……藥效還是讓他失望。
第三年,她帶來三瓶毒藥,他用一個半時辰化解,而她又痛快地交出一棵百年人身膽,狀如人身,味如苦膽,也是解毒的聖藥,只可惜,他與她的比試還是得繼續下去。
第四年、第五年、第六年……
匆匆時光一晃而逝,一轉眼,第十年竟已經悄然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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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
寫著碩大金色「公孫」兩字的匾額還高高掛在公孫醫館門上,但字上的泥金和底牌的紅漆已在歲月洗禮下黯淡許多。
往常熱鬧的醫館門口已經有七八天,冷清得連地上的葉子都沒有被風卷起來過了。
門口兩名家丁坐在台階上閑扯,臉上的表情都是憂心忡忡。
「館主這次病得真是蹊蹺,怎麼會突然起紅疹?」
「嗯,听說旁人不許隨便接近,只有夫人和大少爺侍奉左右。」
「太少爺還真是難得,听說館主病了,特意跑回來,可是他的頭發怎麼還是……」
「噓!小聲些,這是大少爺和館主的忌諱,旁人誰也不讓提。」
「那大少爺將來是否要繼承醫館呢?二夫人肯嗎?」
「肯不肯都要听館主的,我看館主挺喜歡大少爺,否則這次就不會特意召大少爺回來了。」
「事情只怕不是我們想的這麼簡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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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外面的家丁聊得多麼熱鬧,公孫醫館的後堂仍是一片幽冷的寂靜。
當公孫夫人段氏捧著藥碗從廊下走來時,一襲白衣擋在她身前,旋即傳來的是那讓她安心的幽美音色,「娘,讓我來吧!」
段氏抬起臉,看著兒子那張俊顏,點了點頭,將托盤交付到他手上。
三天了,從兒子回家到現在,已經過去三天,但她心中還是有著難以消解的距離感。無論兒子的神情多麼溫柔,無論兒子的態度多麼恭謹,她心中浮現的卻不是欣慰,而是深深的不安和愧疚,既怕他隨時離開,又不知該如何與他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