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來不想開口、不想問的,但這當下,她拿明亮卻冷漠的眼瞧他,讓他真的很想知道,那個男人……究竟傷她多深?
「你就這麼愛他?」他沖口問。
麥璃紜冷漠的臉瞬間被困惑凍僵,然後才緩慢理解他口中的「他」是誰。「……是又怎麼樣?跟你沒關系。」
「怎麼會沒關系?!」汪閔渝猛地大吼,以為不在了的傷口突然迸裂開來,痛得他齜牙咧嘴,「你為了他跟我分手,我以為你會幸福,結果呢?!你因為他變成未婚媽媽,該死的跟我沒關系!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
話狠狠地斷了,他這才意識到自己拳頭敲著心窩,那痛,擴散蔓延,可他說不出口,說不出他為她心痛。
這樣黏膩的話語,實在太矯情,太像情話!
「我因為他跟你分手又怎樣?反正你也不想要我,你有你的人生計劃,你要回波士頓讀書、你想在美國懸壺濟世,我不過是你生命里排第N號的女朋友,我算什麼?」麥璃紜也吼回去,她不懂,他究竟在激動什麼?
汪閔渝握緊的拳頭松開,他收拾情緒,語氣回歸平靜,只說︰「我送你回去。」
「……隨便,你想送就送吧,我省一趟出租車錢,沒什麼不好。」
車子駛出車庫,沉滯的氣氛籠罩車內,在汪閔渝打開廣播,是他听慣的音樂電台。電台主持人渾厚誠摯的嗓音瞬間溢滿寂靜空氣,本來不想說話的麥璃紜被那熟悉又陌生的廣播撞進回憶里,好不容易硬挺的心,柔軟了。
以前,她常常陪他一塊听這電台的節目。
「你還是听一樣的廣播電台?」她的聲音多了幾分溫潤,不那麼僵硬。
汪閔渝睞她,沉默許久,才輕聲說︰「我是個念舊的人。」他停幾秒,看見她張嘴,想說什麼,又自嘲地接了話,「我知道你不相信我是念舊的人。」
說完便將視線轉回路況,抿緊嘴,面色冷淡。
麥璃紜視線停在他側臉,他高挺的鼻梁有西方人的味道,他的睫毛又濃又密,是溫暖的深褐色,很接近他琥珀般澄亮溫潤的眼眸色澤,但顏色又深濃幾分。
他頭發濃密,自然地微卷,是介于黑與深褐之間的顏色,陽光下看起來是濃烈的褐色,夜里看,又像是黑色。
也許他曉得,也許他從來沒意識到,當他用那琥珀般溫潤澄亮的眼楮望住人時,有種會讓人一眼就陷進那股溫暖里的魔力,整個人都會在他誠懇眼眸的凝視下,緩緩發熱,緊接著燃燒……
年輕時的汪閔渝,俊帥、熱情、爽朗,現在的汪閔渝,多了份成熟男人的沉穩,時光仿佛對他起不了磨損作用,反而為他添加魅力。
她相信現在倒過來追求他的女人,絕對比他當年在校園時更多,才會連她——以為早已把他趕逐出心房的她,都忍不住邀他去「休息」。
也虧他胃口好,都不挑的,二話不說拉著她就往停車處走,很快找到距離最近的摩鐵,直接上樓,瘋狂翻雲覆雨。
第3章(2)
麥璃紜思緒恍惚,電台這時播了首歌,翻唱的男歌手嗓音充滿磁性,帶有滄桑的味道——
在車里的迷惘中我最後才看清楚
美麗和悲傷的故事原來都留不住
青春的腳步它從來不停止……
美好的開始它最後常常走不怎麼美好的結束……
那歌詞,在這一刻仿佛唱出她跟汪閔渝也曾經擁有的美好與遺憾,令麥璃紜的思緒毫無抵抗能力的被推進不願回想起的過往……
那天,她跟同學討論完期末報告,汪閔渝打電話約她在醉月湖見面,他說那是他們第一次交談的地方,他有事想告訴她。
她其實也剛好……有事想告訴他,但她想說的事對他來說,肯定不是好事,因為她……懷孕了。
他跟她就那麼一次,不小心擦槍走火,那回,是她趁他生日被灌醉時……主動的人,是她。
她永遠記得那晚他笑問她——
「他們一直要我許願,我不知道該許什麼願望,結果被罰好幾杯酒!小麥,你應該陪我去慶生的,這樣我就能把你的願望當成我的,幫你許願。可愛的小麥,我的小珍珠,告訴我,你有什麼願望?」
「我希望能跟我愛的人一輩子幸福快樂。」
「你確定能一直愛一個人?」
他們躺在他的房間,滿室黑暗,她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卻從他的聲音听出極淡的諷刺。
也許是黑暗的關系,人的感受變得更為敏銳,那淡淡的諷意听來也更清晰。
「可以啊。」她回答。
「我的小珍珠,那你千萬不要愛上我,我沒辦法一直愛一個女人,只能不斷愛不同的。只愛一個女人,太膩了。」說完,他充滿醉意的輕笑,仿佛他剛剛說了個玩笑話。
「如果不能一直愛,那是真愛嗎?」她低低的聲音,其實是自問。
「當然,我的愛,在每個當下,都是真的。」他的聲音很誠懇。「小麥,我的小珍珠,現在我就好愛好愛你……」
他說了好幾百次我好愛你,他親吻她的臉,她的耳朵,耳朵是她的敏感帶,她被吻得渾身著火,想解開他的襯衫扣子,卻被他抓住手。
「不行,小麥,我不是好男人,我不能負責!」他醉了,但還是有道德感,「你是我的小珍珠,我不想染指你,不想看你傷心,我快離開台灣了。」
「我不想當你的小珍珠,我想變成女人!如果你不跟我做,我也有機會找別人。」她賭氣,也知道他醉了,故意激他。
「不準、不準、不準……」
丙然激將法有用,連續說了十多回不準後,汪閔渝如她所願,讓她成了女人。
就那一回,隔天清醒後的他,抱著她懊悔不已地道歉。
前一晚他醉了七八分,沒記清楚是她起的頭,竟以為是他喝到意識不清,才鑄下酒後亂性的大錯。
真要說,他其實一點錯都沒有,只是那晚他說過的話,成了她往後幾年的惡夢。
汪閔渝約她在醉月湖畔踫面,她忐忑不安的前往,路上還在盤算著該怎麼開口對他說,才能將傷害減到最低。
說來好笑,她真的怕傷害他,怕他覺得被設計,怕他認為她想用孩子綁住他。那天,她心情很亂,也沒能拿定主意要怎麼做,唯一確定的是,她絕對不拿掉孩子。
她能懷孕根本是奇跡,她不可能親手毀滅奇跡,無論如何,她一定要她的孩子,如果他不要的話。
「小珍珠,真難得,你居然遲到十分鐘。」他笑道。
「我跟同學討論期末報告,拖了一些時間,對不起。」
「喂!我說笑的。」瞧她著急的模樣,他趕緊說。
「你找我……什麼事嗎?」她問,然後看見他帶著笑的神情,轉為嚴肅。
「今天早上Ariel打電話給我,波士頓那邊已經安排好了,我這邊的學分也已經修完,課程、報告、考試都結束了,所以搭後天的飛機。因為兩邊學制不同,去波士頓還有很多事要忙,我想早點告訴你,我們……」
她腦袋頓時一片空白,在他開口說Ariel時,她就明白他們走到盡頭了。
汪閔渝跟她有份共同默契,他們不相信遠距離的愛情,國外的醫學系是學士後學制,他既定的計劃,本來就是回波士頓繼續學醫。
在台灣他的親人僅有父親,在波士頓,有他的母親,他同母異父的手足們,他的外祖父母,所以波士頓才是他真正的家。
她斷續听著他的說話聲,接著深呼吸,綻放笑容,打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