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視線跳過那封信,看到下面那封。
雪白的信封,用的是最上等的清菱紙,這種紙張出產于江南,極為名貴,尤其是江南薛家出品的清菱紙,萬金難求。
不用看信的內容,他已經知道這封信的來歷了。
「薛家說什麼?」他似乎都懶得看信,只是揚了揚下巴,問面前的人。
「薛家听說老城主病逝,特地來信慰問,說稍後會派大公子和二公子親自前來吊唁。」
他不置可否,微一沉吟,又問︰「那個古董店的老板想做什麼?」
侍女沉默一瞬,「他說,他得到了一件珍品,想請公子前去品鑒。」
「雪隱城幾時有過這樣的名聲在外?」他的表情是極為冷漠的嘲諷。
侍女追加了一句,「听說那件珍品與百年前武林中的大魔頭武十七有關。」
他頓下本將離開的腳步,回過頭自語道︰「武十七?」
這個名字他當然知道,百年前曾轟動武林。武十七曾是顯赫一時的魔頭,擁有豪華的魔宮,無數的死士,據說當年聯合八大門派之力都未能將他剿滅。但最後武十七的魔宮卻在一夜間意外遭遇大火,而他就此銷聲匿跡,魔宮瓦解,猶如難解的傳奇,至今仍在武林中為人津津樂道。
與武十七有關的東西,難道會是……
他拿起那封信,取出信紙,上面清晰地寫著—
前日小店偶得魔杖,查閱各類書籍仍無記載,後經人指點,疑似當年武林魔頭武十七所用之兵器。因關系重大,不敢私自處置,特請公子親來鑒閱,商定對策。
筆跡端正,看上去書寫的人一定是戰戰兢兢、小心翼翼。這也難怪,武十七的魔杖曾是震懾群雄的一個妖物,據說可以收人魂魄、攝人心神、無數知名的俠士劍客都喪命在其下。這個店主得到這件東西,自然是寢食難安了。
他低聲說︰「替我準備行裝。」
侍女微微詫異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又垂下頭,「是。」
在雪隱城,所有人都必須無條件地遵守城主的命令,更不能多問原因,這是比天命軍令還嚴格的規定。
雪染已有兩年不曾出城了。上一次是代表雪隱城參加三年一次的武林大會,只在外停留了七天就返回了雪隱城。
他不喜歡外面的世界、不喜歡鬧烘烘的人群,更不喜歡那麼多追逐關注他的目光。但是,單這七天就已經讓他名動江湖,被人拉去與踏歌山莊的行歌,落楓草舍的楓紅,起舞軒的初舞並稱武林四大公子。
好無聊的虛名。听到這些稱謂,更加讓他生出一種厭倦,從此不再涉足江湖。
只是這一次,卻不能不去。
因為武十七的魔杖曾是雪隱城的心痛所在。百年前雪隱城曾遭受一次重創,正是武十七所造成,那成了雪隱城唯一的戰敗歷史,也是雪隱城的奇恥大辱。所以歷代城主都曾留下一個遺命—若能尋得魔杖,必毀之!
「公子,可要準備紙墨?」侍女出聲詢問,見他露出不解的神色,又多說一句,「薛家來人在等回信。」
本已在眉宇間的倦色更深了,他冷哼道︰「傳我的口訊,就說我要出門,兩位公子不必來了。」
「是。」她捧著茶盤離開。
「還有……」那清淡的聲音又起︰「不要通知城內的人我去了哪里,你和我同行。」
「是。」永遠是那麼安靜的一個字,永遠是不會改變的回答。
初雪方至,嚴冬不日將來。雪隱城又豈能真的隱遁于世?
雪染手腕輕翻,那朵剛剛墜地的梅花隨之飛起,重新回到他的指上,他的指尖輕撫過去,原本已經萎靡的花瓣竟然慢慢舒展,屈指一彈,那朵梅花躍上枝頭,依然清冷傲立,仿佛從不曾離開過一般。
只在這一刻,他那張永遠靜幽冷沉的俊容上,方才劃過一絲難解的情緒。
白衣如雪,心亦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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寬敞的官道上,東西兩面的商旅匆匆往來,距離楚丘城還有數百里的路程,而這一路行走的人倒有大半是沖著那個方向而行。
「听說了嗎?楚丘城有個古董店老板,竟然得到當年武十七的那根魔杖!」
「怎麼可能沒听說?這是如今最轟動武林的大事了!听說那老板居然還邀請了四大公子共同品鑒,商議如何處置這根魔杖。」
「不僅僅是四大公子,好像連朝廷都被驚動了,有不少朝廷的鷹犬早就開始行動,這一路說不定就有他們的人馬呢。」
「這也難怪,當年這根魔杖不知害了多少人?朝廷自然也會害怕。」
「只是四大公子聚齊又能怎樣?難道要毀了它?」
「也許吧,不毀掉又能怎樣?」
沸沸揚揚的流言,這一路從未斷過。
一輛馬車輕巧地從眾人中穿過,並沒有引起旁人的注意,只是偶然間有人看過去,會驚詫地叫一聲,「這是誰家的馬車?竟然可以不用車夫?」
原來,那馬車只是用了兩匹雪白雄健的高頭大馬,車轅上沒有車夫。馬車就這樣在官道上平靜地走著,沒有任何人呼喝,那些馬兒好像可以通靈似的,只管走自己的路,車內的人也好像不怕它們會走錯,竟連車簾都不曾掀起,向外多看一眼。
「那輛馬車,好像在哪里曾經見過?」
一個見多識廣的江湖人士皺緊眉頭想了好久,才赫然驚呼,「那是……」剛吐出兩個字,他又被自己的聲音嚇到,不禁壓低嗓音對周圍人說︰「那是雪隱城的馬車。」
眾人听到雪隱城的名字,無不為之色變。
「難道里面坐的會是……」另一個人幾乎要月兌口叫出雪染的名字,旁邊的人眼明手快地捂住了他的嘴。
「小聲點兒,別讓車里的人听到。」說者的聲音微微發顫著。
雪染的名字在兩年前艷驚武林時,他們都不在場,只是听說他並未使出雪隱七式的任何一招,就將武當、崆峒、昆侖三大門派的首座弟子擊敗在腳下,後被尊為四大公子之首的行歌,當場微笑地贈與他八個字—
雪染現世,誰敵風華?
連行歌都有如此評價,就再也沒有人敢挑戰雪隱劍法,而雪染的名字就猶如雪隱城一樣,成為不能踫觸的禁忌。
「看來傳聞果然屬實,四大公子真的要齊聚楚丘城了。」那些遠遠地看著馬車離去的人不停地竊竊私語,雖然畏懼卻又難掩興奮。「這可是難得一見的盛事,千萬不能錯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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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要在哪里夜宿?」
在馬車中,相隔不過尺余,他只看到她烏黑的鬢角和光潔的側面臉頰,無論說任何話,她的眉梢似乎都不會動一下。
車簾飄動起一點,外面的天色已經暗沉下來,他們進入了一座不知名的城鎮,是該停歇下來了。
但是,他有潔癖向來不喜歡外面的客棧,寧可留宿在車內也不會去睡別人睡過的床。
正當他在思慮中時,忽然發現一直在行駛的馬車停了下來。
他的馬有受過特別訓練,非有緊急事故發生,否則是不可能會停的。
他陡然拉開車簾,只見昏黃的夜色下,有個僕人模樣的人正對他躬身行禮。
「雪公子,我家公子有請您移駕到踏歌別館相見。」
他淡冷地問︰「行歌公子嗎?」
「是。」
他面無表情地說︰「多謝你家公子的美意,但是在到達楚丘城之前,我不想見任何人。」
「還是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啊。」一陣微微的笑聲傳來,像是雪山上盛開的雪蓮,又像是夏夜里綻放的青荷,純淨而聖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