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羽再沒有時間多想,他急得在庭院的屋頂上來回梭巡,尋找水玲瓏的下落,下面的東野兵也在徐老爺的引領下走向了庭院最里間的一角。
「姑娘睡了嗎?」徐老爺拍拍東頭一間廂房。
門內沒有回應。
秦羽提起氣,只等那些東野兵一動手他就飛身下去。
就在此時,門開了。
像是一道月光從門內透出,雪白的衣衫飄起輕盈的一角,奪去所有人的呼吸。
秦羽的視線如被人用釘子牢牢的定在那襲白裙之上。
是的,即使化成灰、散成風,即使他的身體都化盡了,只要還有一口氣在,他就能認出那個人--是妙兒!是水玲瓏!她活著!她真的還活著!
巨大的喜悅感幾乎將他擊暈,手腳都不能動,蒙問只听到那幾個士兵在問話--
「請問姑娘可是西涼人?」
「西涼……」淡淡的尾音散開,清雅的吐字讓秦羽听來竟有幾分陌生。听慣了水玲瓏的快言快語,這種婉轉低柔的聲音彷佛是出自其他人的口。
她蹙眉想了許久,搖搖頭,「我不知道哪里是西涼。」
幾名士兵對視了一眼,上前一步,「鄙國的王爺要請姑娘到宮里走一趟,請姑娘移步。」
「你們的王爺是誰?我為什麼要去?」她不解的問。
秦羽不能再等,他如凌空而降的蒼鷹,縱身躍下房頂,落在她面前,一把抓起她說︰「跟我走!」然後挾著她的腰飛身而起,在眾人的驚呼喊叫中逃出這片庭院。
他不知道自己飛馳了多久,只是拚命將身後的火光遠遠的甩下,一直到跑進一片茂密的樹林,初愈的身體讓他再也無法支持,踉蹌著放慢了腳步,喘著粗氣停在林中。
被他挾持而來的水玲瓏從頭到尾沒有說一個字,秦羽彎腰重重的咳嗽著,問她,「妳,妳還好嗎?那夜的風浪有沒有傷到妳?」
身後還是沒有回應,他轉過身,看到她那雙清澈的明眸,在夜空下如兩泓清潭,肆無忌憚的與他對視。這雙眸子中沒有驚訝、沒有傷心、沒有驚喜,只有點點好奇和淡淡的茫然。
「你是誰?你認得我?」
听來平靜的聲音卻讓他踉蹌著倒退幾步,靠在一棵大樹上。
閉目仰天慘笑--是啊,她問得好。他是誰?他到底是誰?這樣的結局是他親手造成的,曾經希望她從不認識自己,結果他們終究還是形同陌路。只是沒想到這一刻到來的時候,他會如此的心痛,悔不當初……
不經意間,一只清涼的小手爬上他的額角,他睜開眼,她的面孔近在毫厘。
「你,看上去,很親切。」她說著,帶著迷離和困惑。「我想,我大概是認識你的。」
這句話就像是一針強心劑,讓瀕臨于垂死邊緣的秦羽驟然興奮起來。看來忘情散並沒有讓她完全喪失記憶,她還是有可能回憶起過去的一切!
「妙兒,妳會記得我,妳一定會記起我是誰的,但是現在我沒有時間和妳解釋。」秦羽看到她身後有燈火閃耀,「存人要抓我們,我們必須趕快逃離這個地方。」
「他們為什麼要抓我?」水玲瓏問。
「因為他們要逼妳去嫁一個妳不喜歡的人。」他匆匆解釋,又拉起她的手,他的掌心都是汗水,而她的手卻是冰涼的,他這才發現她的臉色是這麼難看,雪白的皮膚中透出隱隱的暗青。他見過這種臉色,當初在西涼國的時候,水玲瓏暈倒前臉上呈現出的就是這種臉色。
「答應我,妳不會在這里暈倒!」他攥緊她的手,「就算妳有千萬倍的恨我,我也會先將妳送回到西涼,我一定會保護妳,相信我!」
他大聲的保證震撼了她,她綏緩點頭,將莫大的信任交托給他。
秦羽記得五郎曾經說過,定秦劍是維系「某人」性命的關鍵所在,這個「某人」難道指的就是水玲瓏?!看來,他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五郎,拿回定秦劍。糟糕的是,跳海之前他叮囑過五郎,讓她帶著定秦劍先回夏禹國,而在他和水玲瓏都是生死未卜的前提下,五郎到底會帶著定秦劍去夏禹,還是回西涼,都是未知的。
今夜的月光不若平時那般明亮,藉此他們可以隱藏身形。
但是,要逃到哪里去才是歸路?他們的命運在這一夜交會,相融,彼此結合。
漏夜逃出那個漁村之後,秦羽沒有四處躲藏,因為水玲瓏的身體每況愈下,不知道還能支撐多久,在拿回定秦劍前,他必須找人先為她診治身體。
東都是東野的核心地方,那里有最好的郎中,秦羽決定冒險到東都走一趟。
他雇了一輛馬車,假裝兩人是從南黎來,到東都去找親戚。因為他出手大方,車夫也樂得不多問。
在車上,水玲瓏一直是半夢半醒的,車廂狹窄,她只能倚靠在秦羽的身上,闔眼小睡。忘記了過去的她,似乎連自己的性情都丟失了一半,不再像以前那樣開朗活潑,也許是因為病痛的折磨,她格外的蒼白沉靜。
秦羽抱著她,讓她可以在自己身體里汲取到全部的溫暖。
不敢相信,他們之前還會有相擁的時候,以前她總是很任性的抱住他,嘻笑著看他窘迫的樣子。但是,當他從大海中死里逃生之後,他才知道,可以和喜歡的人相擁在一起是多麼奢侈的夢想,幾乎只是在那一瞬間,他所擁有的都會失去,所以當他再度擁抱到她的身體,他視之為一個最易碎的浪花,細心珍存,如捧至寶。
「秦公子。」水玲瓏申吟著在他的懷里揚起臉,「還有多久馬車才能停下來?」
「妳累了?」他將手指搭在她的腕上,她的脈搏很慢,慢得似乎隨時都可能停下來。「車夫,還有多久才到東都?」他掀開車簾問道。
「公子,還有一個時辰就到咯!」
水玲瓏伸個懶腰,「東都是個什麼樣的城市?」
「我也沒有去過。」他低聲說︰「听說那里很繁華,是四國當中最富庶的地方,四國的人才都聚集在那里。」
「為什麼?那里的國主很厲害?」即使記不起自己的身世,她依然有著身為公主的興趣。
「那里的國主病重很多年了,現在執政的人不是國王,但是也和國主差不多,是國主的弟弟,叫東野蘭。」他小心翼翼的講述著,注意著她的表情變化。
她沒有特別的反應,只是很認真的听他說話,把它當作和自己無關的故事。
「那里會有很厲害的郎中?」
「四國中最厲害的郎中部在東野。」
據說東野皇宮為了東野國王的身體,長年以萬金的打賞,遍訪四海,尋求名醫。在東都眾集的名醫只怕比其他三國的總和還要多。
「我的病不是一朝一夕突然得上的吧?」她有自覺,「我好像病了很久。」
「嗯,妳已經病了許多許多年。」
「那以前我生病,都是誰為我看病的?」
他頓了頓,「妳不用看郎中,因為妳有一把定秦劍,那是很神奇的寶劍,可以幫助妳解除病痛帶來的痛苦。」
「那那把寶劍現在在哪里?」
她的追問讓他的喉頭一緊,艱澀的說︰「妳把它……丟給了我。」
她閃著明眸,眼楮發亮,「那以前的我一定是很信任你的。」
他的心彷佛被人狠狠揪了一把,「是,妳曾經很信任我。」
「那你一定是個好人。」她微笑苦,又將頭枕在他的腿上。
為何她每一個字,明明輕得好像落在梅花上的飛雪,卻比刀子更加鋒利的刺痛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