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長空仿若沒看見這兩人的若有所思,見殷淮把完了脈,便朝向船頭撐船的老漢喊了聲︰「船家,午膳可以端過來了。」
清歌幾乎是立即抬眸,瞪著那老漢慢慢將各類菜色一一放上了桌,很平靜地道︰「原來,已經到午膳時間了啊……」她鎮定地偏過頭去,忽略掉谷長空嘲諷的眼神,假裝很欣賞窗外的風景,「唉,這霧山還是老樣子吶……這麼大的霧,要不是還能依稀分辨出這兩岸漫山的紅楓,我倒真要擔心咱們此時身在何處了。」
「是啊,早就听說霧山一帶因地形特殊,終年無四季之分,只以秋季示人……今日一見,果真是名不虛傳了。」殷淮順著她的目光看出去,唇邊漾著暖笑。
咦?這人,是在配合她嗎?她眯起眼,困惑地回過了頭,瞧見某人明明還是那一副出塵的謫仙樣啊……但那眼神,總覺跟以往不同了。
她不覺紅了臉,微微垂下眸,忽地雙眼暴睜,瞪著滿桌的魚肉,飛快地伸出手,拉住了上完菜即將離去的老漢,深吸一口氣,很努力地和善笑著,「船家,你這船上可有素食?」
老漢黝黑的臉上露出了困窘的羞澀,「姑娘,咱們這里可不比中原,因為四季相同,這蔬菜,可比肉食貴、貴很多啊。」就這些吃食,已是他最好的食材了。
「清歌,你自小在霧山長大,這一帶是何種情況,難道你還不知嗎?快放手!」谷長空睨向她,瞧見她不情不願地松了手,故意揚唇再道︰「再說,這魚肉,看起來也很不錯嘛。」
他懶洋洋握了竹筷,隨手夾了塊魚肉正要往嘴邊送,另一雙竹筷卻突然橫空將他阻止。
他面無表情地抬眸一眼,瞧見了她要笑不笑的臉,「長空兄說的是,咳,這塊魚肉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就不知道長空兄是否願意割愛了?」
他無所謂地松了手,斜眼瞧她噎到快吐出來的神情,唇畔勾起惡意的微笑。正想說些什麼,鳳目卻突然眯了起來,目不轉楮地盯著她半晌,他緩緩放下竹筷,長長的睫毛微微往下垂,遮住了眸中噬人的犀利。
嗚……原來,所謂的「食不下咽」就是這種感覺啊……清歌眼里含著淚,一口接一口地胡亂塞下滿桌吃食,神思已呈麻木狀。身旁似乎有誰在嘆氣,她壓根沒去注意,直到夾筷的手卻被很溫暖地按住,「清歌,你茹素?」
她用力咽下滿口腥味,痛苦地點了點頭。嗚,臭死了臭死了!她就快被這魚腥味給燻死了啦!
深深看了她一眼,殷淮緩緩收回手,從袖中暗袋里模出了一包干糧,打開後放在了桌上,朝她展開笑容道︰「若不介意,就吃饅頭吧。」頓了頓,他轉而面向谷長空,「谷兄,你……」
鳳目一抬,唇邊緩緩勾起有趣的笑,谷長空看了他一陣,低下頭,拿過饅頭悶不吭聲地就吃了起來。
「唔,殷淮,真沒想到你竟還帶著干糧,早知如此,我剛才何必那麼拼命?」清歌幸福地嚼著饅頭,口里魚腥味仍在,她使勁嚼用力嚼,巴不得將嘴里所有的臭味除個干干淨淨。
殷淮定楮望向她,嘴角噙著親昵的笑,「帶著干糧原只為防不時之虛,沒想到你竟是茹素……」他忽然閉了口。
靜謐的空氣中似劃過什麼輕微的聲響,艙內的三人幾乎是同時抬眸,短暫的一陣目光交流之後,一同望向了窗外。
濃濃的霧氣中,似有什麼正朝著他們極速而來。
比長空動了動手指,正要有所行動,卻被清歌一把按住,她轉過頭,笑嘻嘻看向殷淮,「我突然覺得吃素太久也沒什麼意思……殷淮,你替我打點野味可好?」
殷淮揚了揚眉,失笑道︰「清歌,你可是忘了我早已武功盡失?再說,咱們現在可是在江上……」
「武功盡失又如何?跟打野味,那是兩回事了。」她笑眯眯地將他打斷,目光落在他從不離身的折扇上,意有所指道︰「再說,你不是還有一把扇子?」
殷淮笑盈盈,「哦?想不到你竟連這個都知道?!」他垂眸掩去眼底的探究,和氣笑著,「清歌,外面那只鴿子你若是喜歡,我自當送你……不過,你可要記得回報我,別讓我失望吶。」
「……」他這話,越琢磨,越是意味深長……她眼兒一眯,面露猶豫。
他笑意更濃,垂下眸細听窗外動靜一陣後,手中折扇突往滿是霧氣的窗外一飛,唇畔揚起笑,他端起茶盞氣定神閑地喝起了茶。
待那折扇再度飛轉回來時,只見雪白的一只鴿子被那折扇從雙翅下插過,不傷其分毫地被架住,落在桌上動彈不得。
比長空揚了揚眉,看向殷淮的目光中透著一絲欣賞。
清歌笑眯眯地捧住了白鴿,「真漂亮吶……」小心翼翼地將折扇取下,順手扔給殷淮,她愛不釋手地輕撫著鴿子雪白的翎羽。直至察覺到一抹太過專注的目光,她才幽幽嘆了口氣,微偏過頭,對上船頭那老漢驚慌失措的臉,「船家,你可會烤鴿子?」
「姑、姑娘,這白色的鴿子可是霧山的神啊……上,上天有好生之德,請姑娘放了它吧。」蒼老的聲音里混著卑微的懇求。
她笑眯眯地點了點頭,竟沒有一絲的猶豫。
「這鴿子在霧山可就只有這一只,你剛才不讓我出手,不就是不想要我傷了它?現在既然抓住了,你真要放?」谷長空漫不經心地問道。
她胡亂笑著朝他吐了吐舌,「你沒听船家說,它是霧山的神麼?我可不想遭天譴。」
若有所思地模了模白鴿,她偏過頭,望著殷淮笑眯眯道︰「殷淮,我若現在又把它放了,你會怎樣?」
殷淮慢慢喝了口茶,抬頭朝她笑的溫文,「它既已在你手上,要放要留,全憑你做主……清歌只要記著回報我就行。」
「……」她努力扯扯嘴角,與那白鴿大眼瞪鴿眼……以前的殷淮是這麼說話的嗎?溫文爾雅、謙謙公子,嗯?她該不會,打一開始就被他那斯文的外表給騙了吧!
心里悶著氣,她嘴里卻笑,「這是自然,他日我若見著了好鴿子,一定抓來送你。」
指月復緩緩撫過白鴿肚月復,她笑得可親,「吶,小家伙,今日我放了你,以後,你可要記得回報我吶……」
沒理會艙內那兩抹奇怪的視線,她面不改色地捧住白鴿,往窗外輕輕一拋,白鴿立即展翅而飛,在霧色中,很快便不見了影子。
霞光在霧氣中若隱若現,照在眼上,是一片桔黃的朦朧。
當夕陽的余暉努力穿過霧澤灑在了青石板上時,干淨到不染一絲縴塵的白靴也緩緩落了地。
殷淮手執折扇站在霧山村口,注視著村內荒無人煙的狼藉,眯眼回憶一陣,目光微流疑惑地轉過了身,看向一前一後下了船的清歌與谷長空,沉聲道︰「這村子……怎會成了這樣?」
清歌微微一愣,與谷長空對視一眼,目光轉向村內。沉吟了片刻,她翹起嘴角,「進去看看不就明白了,走吧。」她負過手,十分悠閑地往里踱。
身後的兩人緩緩跟上。
一路行去,昔日還算熱鬧的村落如今只剩了一堆殘骸,秋風一起,淡淡的焦味迎風而來,飄著說不清的一種靜。舉目遠眺,到處是燒焦的廢墟,卻不見一具尸骸。
比長空在十字街角停下了腳步,緩緩再看了看四周,低聲道︰「居然燒得這麼徹底。這一路,未免也太過平靜了。」
長明教在峽谷一帶常年有人把守,這幾日,他們乘船從峽谷經過,教中之人不可能沒有發覺……像現在,他們已身在霧山村之內,若再往前,可就是上山了……既然燒了霧山村,便是長明教早已知道他們此行的目的了,那麼,為何又要按兵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