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長,陳宏因的老家夠大嗎?」一個爬上我們椅背的男同學問。
「請你們別再叫我隊長好嗎?」水越答,「當然夠大,兩側的樓房,女同學們可以睡在樓上。」
「唉,我就是擔心這個!」那男同學說,「如果只有一間的話夠多好!」
大家哄笑起來了。
「隊長,後天早上便回去,實在太倉卒了。還要,明天一天里去太湖、蠡園、黿頭渚和梅園,匆匆忙忙的,又有什麼勁兒呢?」「籃球王」王淡明說。
「哼!」陳元珍的聲音,「沒勁兒?叫你不去杭州?我到這邊來,沒叫你跟著來呀!」
女同學們嘻嘻地竊笑,男同學里有人吹口哨。玻璃窗中反映著水越俯下去的頭,我不停地告訴自己對陳元珍的出現不必介意,卻不由得掌心沁出一陣陣的冷汗。
十一時三十分的時候,火車停住了。這里是個大站頭,又值中午時分,叫賣著各種食品的小販們爭先恐後地攀到窗口來。王眉貞說她並不餓,只是口渴得緊,問我怎麼樣,我蹙著雙眉點點頭,正覺得胡桃粒堵在胸膈里。大家忙著買這買那的,一會兒,我們面前的桌子上全堆滿了。秦同強勸我們多少吃一點,因為這就是我們的午餐了,但王眉貞和我無論如何吃不下,各喝了兩瓶橘子水。
火車繼續行駛。車廂那頭有個戴鴨嘴帽的人在沖鋒陷陣般地從過道中擠過來,走近時才看出原來是王一川。他一手八個來我們這邊要豆腐干的男同學推得踉蹌地跌開五六步,一手把只大皮箱豎立著放在過道上,堵塞了南北的交通,大功告成般的坐在上面,一只手扶著我們的桌角,氣喘吁吁地說道︰
「 ,好熱!沒搭上火車,坐著小汽車猛追,總算被我追上了。」說著右手在額上一抹,再狠狠地一抖,好像想把那些臭汗變成武器,打到沒等他便自上火車的同學身上。「 ,熱死了!蜜斯凌,路上愉快嗎? !你知道,呃,本來我听說你去杭州,後來在‘讀聯’簽名簿里看到你的名字。」他掏出手帕擦汗,既然頭在搖,省了手的往返動作。大約剛才趕路趕得頭暈眼花的,這時才看清我們角落里的眾人,一縮脖子怪聲地叫道︰「喲,好家伙,凌淨華,你到哪里,五路英雄也都跟到了。」
「我們幾個人如果代表玉路、金路、象路、革路和木路,你算哪一路的?」我們的國文系高材生林斌問。
「簽名簿那路的!」秦同強笑著說。
「簽名簿那不算路。」林斌說,「事實上他是從地洞下面鑽上來的,可惜王老伯的專機只訂了貨,還沒有取貨,不然他就穩穩的是從半天空里掉下來的了。」
王一川瞪著金邊眼鏡後的小眼楮正要發話,有人要從過道上經過,他握著雙拳轉眼向後一睨,見是一位軍人,連忙立了起來。一時那大箱子無處去,拎起來就放在桌子上,把大家不曾吃完的食物全都壓住了。他的頭一陣搖擺,說︰
「喂,凌淨華,對了,看我給呢帶了些什麼來了。」
他打開皮箱,面上帶著幸而為這箱子主人的滿意神色,十個鷹爪似的手指抓了抓,攫著一盒裝潢美觀的英國制太妃糖;用力地向外一抽,帶出半打以上的簇新硬朗的襯衫。
「一川,敢情呢要環游世界去呀!」
王一川不理會林斌的調侃,砰的一聲把太妃糖放在我面前,堅果鉗也飛了。
王眉貞板著臉拿起這盒糖,老實不可氣地把封住扒子的膠條撕開,大把大把的糖向前後左右分出去。大家拍手歡呼,哄笑搶奪鬧成一片,分不夠的再來索取,王眉貞把整盒糖向王一川懷中一塞,嚷道︰
「這糖是王一川的,向他要,向他要!」
王一川被困在核心,螞蟻抬死蒼蠅般地被抬走了。
目的地在下午一時外到達。下了火車,一個男同學在前面舉著校旗,大家列隊向住宿的地方去。
穿過一條條潔淨狹窄的石板巷,看了繁華中心的市街,現在是一片平坦的田野︰四周圍己經安謐,沒有半點嘈雜的聲音,王眉貞卻頓足埋怨起來道︰
「咳,這陳宏因的牢記幾時才能走到啊!」
「前面轉一個彎就可以看見了。」背著她的大旅行包的秦同強說。
「奇怪,難道在這四顧無人的荒野里嗎?」
我問王眉貞誰是陳宏因,她指給我看一個身材矮小的男同學,在對隊伍的最前端指手劃腳地說著話,這時橄欖形的臉向上一仰,張開大嘴巴哈哈大笑起來了。
「他是無錫人。見鬼,說這老房子關閉了許多年了。」
「哪里的話!他們的老佣人一家都住在里面。這回我們來,,人家花了不少功夫把整個房子打掃一遍哩!」
,再走了百來步,果然看見一座古老的樓房,孤獨的矗立在蔥芊蓊郁的山腳里。背面的山峰天然的成一列屏障,把這房子圍護住,路旁野花鮮明,流水晶瑩;上了這直通大屋的黃泥道時,王眉貞高興得手舞足蹈起來了。
「陳宏因的祖先真是十三點,」前面一個女同學說,「蓋了這麼大的樓房在這荒野中,開舞會時不是只好請貓頭鷹和癩蛤蟆來參加嗎?」
「我卻說他的眼光夠遠大,」一個男同學笑著說,「不是今天招來了這麼多漂亮的都市大小姐嗎?」
「不必瞎恭維,沒有人管你們叫漂亮的都市大少爺啊!」
「不敢當,叫我們一群癩蛤蟆便恰到好處了。」
「哈哈哈哈……」許多人都笑了。
踏上屋前廣場上的石板地,陳宏因哇哇大叫,好像見著童年的住處,恢復成一個小孩子。這時走近那緊閉著的黑褐色大木門,拳打腳踢的來一番撒野,沉重的門咿呀的一聲響,一個年老的男工探頭出來了。
大家走進黑漆漆陰森森的屋里,沖鼻一股霉濕味,陳宏因急躁地喊道︰
「老楊,開窗!開窗!」
窗打開了,滿眼的綠色,泥土的氣息帶著花草香,還听到流水的淙錚的聲音。
「妙啊!好啊!」同學們拍手歡呼起來了。
這長方形的大廳是泥土地,角落里堆放著許多稻草,這是男同學們晚上的「墊被」。王一川大嚷這種稻草的墊被只怕會要他的命,林斌提議請他不妨借用外面那一所「特別室」。那特別室是豬欄,哄笑聲中夾雜著王一川的怒罵聲,我們女的已隨著陳宏因上樓來了。
樓上一片明亮,所有的窗都開著。綠紫色的地板斑斑駁剝落的,古老陳舊的家具散疊在四周,中間留著一塊空處,好讓我們十九個人打地鋪。大家把旅行包扔在地上,王眉貞發覺手里還拎著秦同強的旅行包,笑著下樓去了。
房主人吞了一口口水,清清喉嚨,搔幾下頭皮,左嘴角向上右嘴角向下地開口道︰
「呃,這兒有幾根蠟燭,晚上燃點用的;很抱歉,沒有電燈。呃,那邊還有洗臉盆,如果要水,請吩咐楊嫂,她——就在樓下小房間里。呃,當然,如果要舒適足夠一點的話,請到溪邊去。」
大家笑著拍了一陣掌。
「太好了,陳宏因。」一個叫王人麗的女同學說,「什麼叫做旅行呢?旅行,就是摒棄一切文明的產物,回到最最原始的大自然的懷抱里!」
陳宏因把右嘴角也提上去的笑一笑,準備下樓去。
「對了,」王人麗一把拖住他,「你還沒有告訴我們哪兒是盥洗室。」
陳宏因尷尬地一指那破屏風。
「什麼?」王人麗睜大眼楮。「還有,哪兒有化妝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