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不是個調皮的男生哦。」男人笑了,從鼻息里噴出煙草的苦澀氣味,使孩子向後退了一步。「你今天不用上課嗎?」寬大的掌牽住了小手,讓他不再往後退。
江節搖頭,他終于抬起眼,戒備地打量男人,男人鎖緊眉頭也正在觀察他。
彼此怔了數秒後。
「他……總是不說話嗎?」男人困惑地轉過頭問江節的母親。
女人勉強地笑道︰「是不太愛說話,不過也沒有關系啊,他正是小調皮的類型,很好帶的。」
男人微微點頭,目光重新調回江節的臉上。
女人勉強地笑道︰「是不太愛說話,不過也沒有關系啊,他正是不調皮的類型,很好帶的。」
男人微微點頭,目光重新調回江節的臉上。
「一個安靜的小家伙……會不會有點自閉啊?」男人咕噥了一句。
還有很多的談話都是在陌生男人和母親之間進行的,江節被要求回到自己的房間。他關起門,從小床的被鋪里翻出一小本子,在夾頁中取出自己最喜歡的咸蛋超人貼紙來細細欣賞。
同學里已經沒有人喜歡這個有著各種圓腦袋的英雄了,他們會嘲笑拿著貼紙一看就是好半天的江節,稱他為幼稚的傻蛋,所以江節只能回到家、關起門來獨自品味超人們的作戰英姿,不過他的想像中沒有和邪惡對決的偉大意圖,最多的也就是讓超人拉著陳艷的小辮子,扯得她哇哇大哭,或者把老是喜歡敲自己頭的同班男生大胖扔到廁所的便池里之類的,有些低級無聊的想法。
江節雖然不清楚男人口中的自閉是什麼意思,想來總是不好的評價,于是他把今天想像的內容,增加了讓超人揍那個陌生男人一拳的場面。
以前他曾想像過爸爸如何被超人踩在腳下,結果當天晚上,就被酒醉歸來的父親狠狠地踹了一腳,有著某種牽連的巧合讓他嚇壞了,從此再也沒有過讓超人對父親作惡的想法,但對這個也許將來不會再見面的男人,他就有種放心揍人的心態。
由此可見,江節根本沒有听明白大人們的對話內容。他只知道媽媽又要離開了。不過在他印象中,媽媽總是離開的,去國外或者去某個男人的家都是隔三差五的事,對他的影響並不大,當然,現在的他還不知道酒醉後開車撞死人的爸爸,已經不會在母親離開後再來照顧他了。
對于家里一些重大變故,江節是完全被蒙在鼓里的,他的監護人似乎覺得對這個智商有雕問題的孩子,沒有必要告之,只須安排他的去路就可以功德圓滿了,所以江節在不知道自己已經被拋棄的情況下,他的世界依舊能保持簡單。
現在在這個簡單世界里,咸蛋超人正用一些江節想出來的法子對付對江節不好的人。這些人的數目無法確定,很令人傷腦筋,因為江節分不清有些人對自己到底是好還是不奸,譬如媽媽。
媽媽的溫柔總是讓江節喜歡又帶點膽顫心驚的感覺,因為溫柔過後,她會消失得無影無蹤,留下他與粗暴易怒的一個稱之為爸爸的男人單獨相處。等到她再出現在家里時,就會和這個男人吵上幾天幾夜,似乎她回來只是為了吵架,直到再離開時,就會給予江節一些溫柔。
她撫模他的頭,給他買一兩件合身的衣服,笑起來也是很親切的。她說︰「江節,媽媽放心不下的只有你了。」她又說︰「媽媽其實很喜歡你的,只是你長得太像你父親了。」
江節無法明白它們的意思,難道他長得像爸爸是不對的嗎?他不知道,但他喜歡帶著笑容說話的媽媽,親切而溫柔,雖然總是不長久。
在咸蛋超人打倒胖子把他踩在腳底下時,江節的房門被打開。
女人低頭細看蜷縮起身體,手里著貼紙陷入夢鄉的兒子。
他細小的脖頸里有黑色的污垢,讓她不禁直皺眉頭,記得上次離家的時候給他洗過一次澡,難道在幾個月的時間里他都沒有洗過澡嗎?
女人心里的愧疚還沒有露出芽頭,就被煩躁的情緒給壓了下去。這煩躁里多少帶點即將離別的惆悵,雖然這個兒子生下來後,她在他身邊的時間屈指可數,但十月懷胎的過程畢竟不是可以隨便抹去的。
這次的離開;她不用自欺欺人也知道永遠不會再相見是極有可能的事。什麼幾年後會接他定之類的話,只是給答應照顧他的人一個托辭罷了,將來的事她心里根本就沒有一個底,兒子今後的遭遇要看他自己的造化而定。
很清楚把兒子隨便推給一個單身男人去照顧,是不負責任的行為,但除了這個要她幫忙的男人外,已經找不到任何人可以迅速接下這個包袱,而讓自己和情夫雙宿雙飛地安心離開。
現實總是無奈的。她安慰著自己想愧疚的心,伸手去撫模兒子淒亂的頭發,和嬌小而涂滿污跡的臉,五宮皆是他那中看不中用的父親的傳承,讓女人的神情也寒冷起來。
「媽媽……」江節從被撫弄的異樣中警覺地清醒過來。
女人的嘴角勾起溫和的笑容「今天怎麼從學校里走出來啦,老師剛才打電話來詢問呢。」
江節不吱聲,只是垂下了目光。
「以後不要這樣,」女人嘆息,「你已經不是個孩子了,要乖要听話,人家才會喜歡你。」
孩子捏緊手中的貼紙,怔怔地听著。
「媽媽要走了,今後……今後你要照顧好自己哦。」女人遲緩地放柔語氣。
「媽媽,你要去哪兒啊?」江節小心地問。
「很遠的地方。」女人回答,微笑著抱丁一下自己的兒子。
「媽媽,你幾時回來?」江節又問。
女人把自己的額頭貼緊兒子的腦袋,用手揉著他薄軟的頭發,像是要讓他放心似地撫慰著,卻沒有直接回答兒子的問題。「以後你一定要乖一點,記住哦,一定要乖。」
江節急促地點頭,他覺得此時的媽媽特別溫柔,他決定永遠不會讓咸蛋超人去傷害她。
媽媽的溫柔持續了兩個星期的時間,讓江節幾乎忘了家中少了一個叫爸爸的男人,他的消失讓江節生活變得輕松而趨向正常化。
骯髒邁還的面目有了不少改觀,他和別的孩子一樣,身上的襯衫和褲子常常散發著洗衣粉的清香,本來粘膩的頭發洗得蓬松而乾淨,襯著同樣清潔起來的小臉,讓此時的江節不再顯得面目可憎,雖然在同學和老師的眼里,這些還不夠到足以讓他們對他的態度產生什麼改變。
兩個星期後的一天是例行的期中測試,因為牽涉到升學,所以要比往年的考試重要。但是江節做了幾道題就交出卷子。有實在做不出的原因,也是因為坐在前面的陳艷在考試沒有多久就扯開喉嚨直嚷︰「老師,江節在偷看我的卷子!」
這讓江節很不好意思,他漲紅著臉縮起肩膀伏在課桌上,沒有任何辯駁。事實是,他壓根兒無法看到個頭高過自己的陳艷的試卷。
幸好老師電只是瞪了他一眼,沒有說什麼難听的話,但江節所受的委屈,使做試卷的能力降到了不能再低的地步,他在腦海里想像咸蛋超人狠狠地扯爛前面得意的馬尾辮,然後在老師無奈的嘆息聲中,第一個把空白了大半的試卷交到了台上。
「江節,你要升中學了,不能再這樣下去。」老師在背後提醒他。
江節耷拉著腦袋走出考場。
十二歲的半大少年,定過自己前不久罰站的地方,習慣性地用目光在檣上尋找了一下自己所刻的印跡,卻沒有再去測量的興趣,成長的快樂和現在的煩惱相比總是姍姍來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