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兩年來,父親的情況時好時壞,她的心情也隨著父情況的變化或高升或下滑。多少次她在探望父親後,回到家來忍不住獨自掉淚;多少次她握著母親的照片,忿忿地埋怨著︰「為什麼,為什麼要離家?如果你不愛這個丈夫,當初為何嫁他?婚姻並非兒戲不是嗎?」
和父親一樣曾經歷過戰亂,走過動蕩不安時代的李伯伯告訴過藍采依︰
「他們倆差了幾十歲,年紀的懸殊可能是其次,主要的是,嫁給你爸爸時,你媽媽幾乎還只是個小女孩,別說愛情,人生里許多事她也都不懂;加上她定性不夠,結婚幾年,終于抵擋不了外面花花世界的誘惑,所以就……」
「可我爸說她離開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當時,藍采依有滿月復疑惑。
「哎呀!」李伯伯揮揮手。「藍兄不可能把這些實情告訴你的,他太善良太寬厚,善良得不忍心責備你媽一個字,寧可把苦水往肚內吞。結果你瞧,他這樣長期壓抑著憂郁,竟然把自己悶出病來,唉!」他長嘆一聲。
後來,藍采依找到了母親娘家的人,經過一番迂回的打探之後,印證了這項事實。
有好長一段時期,藍采依活在怨恨、傷感的交替折磨中;然後,她學會了堅強,並持續學習著「豁達」。
第一天上班,藍采依特地提早到達公司。
秦主任領著她熟悉工作環境,她的秘書室緊鄰著總經理室,兩者之間設有一道相通的門,以便隨傳隨到。
秦主任耐心地解說工作內容後便告辭。藍采依兀自站在地毯上,環顧這小巧而窗明幾淨的辦公室;整齊的桌面上蒙了一層薄薄的灰,她放下包包,找到一塊抹布,開始擦拭桌面,並迅速地打掃一遍。接著她來到了上司的辦公室。
偌大的空間里,一邊是高至天花板的檔案櫃,另一邊擺著一張藍色長沙發,沙發前有張小茶幾;靠近落地個的巨型辦公桌上雜亂地堆放著滿坑滿谷的文件。
角落的置物架上有只花瓶,藍采依皺皺眉,走了過去。
可惜了如此精巧的花瓶!瓶中不知多久以前所插的花已凋謝枯萎,枝節間也結了細細的蜘蛛網。
她正欲拿起瓶子清潔一番,身後突然響起一個冷峻的聲音︰
「你在做什麼?」
藍采依猛然回頭,一個身著黑色西裝、五官分明的男人站在門口;他似乎才剛進門,手還握在喇叭鎖上。
藍采依被他銳利而嚴峻的目光震懾住,但很快地,她回過神,暗忖這位必定就是她的上司,于是鎮定地說道︰「早安,夏總經理,我是新來的秘書,請多指教。」
「我有問你是誰嗎?」
藍采依怔了怔,捺著性子回答︰
「沒有。」
「只會答非所問的秘書,真令人害怕!」他逕自走向桌子,站在椅子邊低頭整理文件,對她不屑一顧。
「我看這只花瓶很美,想拿去洗一洗,明早可插上新鮮的……」
話未說完,夏仲淮啪的一聲,把一大疊文件丟在桌角,沉聲道︰
「這是今天的工作,下班以前交出來!」
他頭也未抬地落座,開始翻閱企劃書。
藍采依咬著牙抱起文件,走回自己的辦公室。
整個上午,藍采依陷入了一場困難重重的混戰中。雖然秘書的工作內容她已相當熟稔,但她畢竟是這間公司的新進人員,難免有不懂之處,然而她又不願去踫釘子,只好自己咬緊牙根,一步步處理這些又多又繁雜的工作。
到了下午三點左右,藍采依吁了一口氣,抱著處理好的文件來到夏仲淮面前。
「處理完了?」他接過文件,懷疑地翻閱。
「是的。」藍采依機械化地回答。
他翻著翻著,眉頭皺了起來。「這疊有錯!」他抽出其中以釘書機裝訂成冊的一小疊,頭也不抬地向藍采依扔過去,
站在案前的藍采依不疾不徐地一伸手,凌空接到文件,然後擱在手臂上,一邊翻一邊說︰「是第三頁嗎?我也覺得這里有問題,果然還是錯了。」
夏仲淮緩緩抬起頭,半眯著眼盯視她。
「你練過棒球嗎?」他的口氣中雖有一絲訝異,卻仍是刻板而寒冷的。
「沒有。」藍采依面無表情地迎視他。「我只是猜到你極有可能會以‘扔’的方式把東西遞給別人。」她聳聳肩,「來應征那天恰好見識到你這項獨門功夫。」
他的表情更陰沉了。秦主任這家伙,竟敢替他找來這種助手!才上班第二天就敢拐彎兒諷刺上司!?
他隱忍住發飆的沖動,埋首審視她的工作成果。最後,他把其中一小疊有訛誤的部分粗魯地拋在案前,說道︰
「這些拿回去重做!」
「錯誤的部分能否請你指示一下?」
「我哪來的閑工夫教你?」他粗聲道︰「教你還不如我自己做,干嘛多此一舉請秘書!?」
「總經理。」藍辨依不卑不亢地應道︰「任何新進人員都會有不懂的地方;況且我如果因你的賜教而更加長進,對你而言豈不也是一種驕傲?」
仿佛有一陣煙從夏仲淮頭頂上徐徐冒出,他努力壓抑胸中熊熊燃燒的怒火,額角的青筋卻遏抑不住地暴跳!
這是第一次有人膽敢向他頂嘴,要命的是,還頂得他無話可反擊,而這也是令他惱怒的原因之一。
「第三頁——」他悶悶地開了口,左手支在下顎,眼楮朝著桌面,並不看她。
令藍采依暗自驚訝的是,他沒有把資料拿回去,光憑著適才審查一遍,就能夠正確地把錯誤之處口述出來。
「好了!」夏仲淮不耐地說︰「我已經如你所願給予指示;現在,回到你的地方去,別在這兒礙手礙腳!」
「謝謝總經理。」
藍采依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一坐下,便深深吸一口氣,然後推推眼鏡,繼續埋首苦干。
翌日,藍辨依照樣上班。到了八樓,電梯門一開啟,便乍見一大堆人聚集在櫃台邊,聚精會神地注視著電梯,藍采依的出現,立刻引起群眾一片嘩然和議論。
「早。」藍采依自若地打了聲招呼,打他們眼前筆直地朝內走去。
眾人鴉雀無聲地望著她的背影,隨即又鼓噪起來︰
「沒想到她還願意來!」
「而且她看來似乎沒發生過啥事似地,完全沒有遭受凌虐的痛苦樣。」
「她手上還拿著一束花,她還有雅興賞花!」
「哼哼,才第二天哩,我就不信撐得了一個月!」
藍采依打了卡後,第一件事就是把花瓶洗淨,然後插上今早去花布買的鳶尾花,雖然明知這好花好瓶必受主人忽視而只能孤芳自賞,然而即使被冷落,也無法削減它的美。
才開啟電腦準備上機,忽然有人在對外的那扇門上敲了敲。
「請進。」藍采依說。
來者原來是秦主任。
「主任。」藍采依打著招呼,料想他可能有什麼事要交代、
「呃,藍秘書!」秦主任掛著一臉笑,他並非為了吩咐事情前來,而是為了另一樁極其要緊的事。「你——要上機啦?」
「是的。」藍采依立刻听出他語氣中濃厚的打探意味。
「昨天……還好吧?」
「還好。」
「哦?」秦主任露出狐疑的神色。「怎麼可能?」
藍采依默然不語,只是注視著電腦熒幕。
「剛才那群人沒把你嚇著,真是令我吃了一驚。」他說︰「坦白講,每回有新秘書報到,所有職員就會紛紛下注,賭這個人將做多久;昨天下午……幾乎大伙兒都下注了,嘿,就連我也不例外哩。」
「你們賭我會待多久?」她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