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頭土臉出了楊副座的辦公室,文馥芃先深呼吸一口,然後,努力把頭抬得高高的,恢復倨傲表情,這才昂首闊步經過走廊。
就算被罵得再慘,不管她心情再壞、再委屈,也一定要死撐住,絕對不在同事面前顯露出來。
要是有人膽敢多看她一眼,她就狠狠瞪回去,像眼前這個白目……瞪死他!
「哇,好可怕的臉色,跟副座吵架嗎?」結果被瞪的人不但沒有閃躲,還開口像談天氣一樣,與她閑聊攀談起來。
她的同事一定不敢這樣,這人到底是哪根筋不對……定楮一看,居然又是不該出現在這里的談岳穎。
只見他一身低調卻適合的西裝,配上那張帶著笑意的俊臉,朝著她走了過來。
又來了,又是那個她很討厭的、全身緊繃、像有微弱電流通過的古怪感覺。
「我不是說,不要再讓我看到你嗎?」與他的笑意相比,文馥芃的臉色越發嚴峻,問句相當冰冷。「我跟你沒什麼好說的,你不用——」
談岳穎微微欠了欠身,「我是來找楊副座的。」
不是來找她的?文馥芃眯著眼,監視著他的背影,直到瀟灑修長的身影消失在楊副座辦公室門後。
鮑事來來去去,這是常態沒錯,但他干嘛偏偏故意繞路到她前面晃一下?這算什麼?示威?取笑?哼!
被楊副座罵已經夠心煩氣躁的了,偏偏又看到陰魂不散的談岳穎,情緒越發煩躁不穩,所以跟同事討論公事時,當然口氣也不會太好。
「為什麼沒有移送?」她把性侵疑案的資料攤在同事面前,興師問罪,「人證、物證都有,被害者的筆錄這麼長又這麼詳細,為什麼不能送?」
同事抽著煙,老氣橫秋地慢吞吞說︰「分局有分局的立場——」
「什麼見鬼的立場?」
「現在的小孩很早熟的,那個所謂的被害者女生也不簡單,小小年紀就常常化濃妝,愛玩又愛打扮,男朋友一個換過一個,據說也是主動去糾纏的。老師也是男人嘛,這個是合意xin交啦。」
「男人難道等同禽獸?」文馥芃冷笑,「合意?合意個屁,你女兒被老師帶到旅館去說要家教,最後教到床上去,你會說是合意嗎?」
「你嘴巴放干淨一點。」那位警官還真的有女兒,臉都黑了。
「老師跟家長都是應該保護教導孩子的,不但沒有好好盡責,還趁機侵害,這種罪加好幾等!分局有什麼狗屁立場?我猜根本是因為嫌犯後台硬吧!」
「又來了。」那位同事故意把煙吐到她臉上,夸張地嘆了一口氣,「你一天到晚這樣瘋狗一樣亂吠亂罵人,有沒有想過去檢查一下?說不定是內分泌失調。」
文馥芃瞪著一臉流氣的同事,黑白分明大眼楮瞪起人來魄力十足。「你說什麼?有膽就再說一次。」
「怎樣,想告我性騷擾?去告啊,歡迎。」同事涼涼地說︰「不要以為大家真的怕你,也別以為上過幾次媒體就有多了不起,還不就是個穿裙子的,不想跟你計較而已。副座一直辛苦幫你找對象,就是要你快點嫁人辭職;我在警界這麼久,看多了啦,你根本不適合當警察。不只我們,整個基層分局同仁都是這樣想的。」
不是第一次吵架,也不是第一次被酸,但不知為何,在那一刻,她突然覺得一口氣換不過來,整個堵在胸口,再不離開,她就要窒息了。
她當下一言不發,轉身就走。同事們都或真或假的埋頭工作,避免與她正面相對。獨自走出了辦公區,看似堅決卻其實什麼都沒看見、沒目標的往前走,最後,到了走廊盡頭,沒路可走了,她只好轉開樓梯間的門,走進去。
無人的空間里,她告訴自己深深吸氣,再吐出,吸氣,再吐——
到了第三次深呼吸時,鼻梁一酸,她的眼淚跟一口氣一起迸出。
真是活見鬼,有什麼好哭的?文馥芃胡亂抹著臉,一面在心底咒罵了一連串髒話。這不就坐實了剛剛凶惡同事酸她的話嗎?就是個穿裙子的,被罵之後只會哭,有個屁用!就這點出息?
意外,一切都是意外,這兩顆眼淚和深深的委屈感,根本是意外——
樓梯間的門突然開了,有人走了進來。
這一次,文馥芃沒有轉身。她不用回頭,身體就已經先感應到來者是誰了。
陰魂不散。真的只有這四個字能形容。
「滾出去。」言簡意賅。
「在接辦了這麼多性侵、家暴案,又有這些『優秀』男同事的前提下,你會憎恨男人,這是很合理的。」來人嗓音低醇溫和,「不過,先別管男女,就把我當一個普通朋友,讓我陪你一下,好嗎?」
「我不需要人陪,我也不擔當你的朋友!」談判話術用在她身上?省省吧。
「你試過嗎?」見她不肯回答,也不轉身的倔強模樣,談岳穎微微一笑,柔聲勸說︰「要不要先試試看再說?也許你會發現,偶爾放松一下,對自己溫柔一點,也不是那麼糟的事。」
說著,他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像個好伙伴一樣,想為她打氣。
殊不知……這是個天大的錯誤。
大掌才按上她的肩頭,文馥芃便反射性的回身,一個肘擊毫不猶豫地送上!
正中鼻梁。
世界像是靜止了一秒,兩秒,三秒——
然後,談岳穎的旦子開始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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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帥哥談督察臉上掛彩,而且還是被著名的母老虎文警官打的,還有比這更八卦的消息嗎?
所以,短短時間內,這件事已經傳遍大街小巷,幾乎是用發布通緝消息的速度在傳播。只能說人怕出名豬怕肥,早知如此,文馥芃出手前就該多想一想。
表面上看不出來,但她其實很後悔,因為她不但遭受更多的側目,還被再度叫去長官辦公室痛罵一頓。
「你平常態度差、到處得罪人就算了,這次還給我動手?」楊副座氣到已經快要中風,「而且打的還是督察組的人。你知道被督察組盯上的話,我們會有多麻煩嗎?你最近搞的烏龍還不夠多是不是?」
難得文馥芃沒有回嘴,悶悶的被罵,垮著一張俏臉。
她最近真的是「衰」到天涯海角,看來要找個時間去拜拜去晦氣改個運了。
「去道歉!」楊副座最後下令,「立刻去,馬上就去!沒有得到原諒之前,你就不要回來上班!」
「這是私人事務……」為何要影響到工作?她微弱抗議。
「要我講幾次?你動手的對象是督察,是、督、察!層級已經拉到這麼高,你還敢說是私人事務?」原來人的表情可以猙獰到這種地步,楊副座按著桌子,用極為恐怖的嗓音,一個字一個字,慢慢的清楚的說︰「去——道——歉——」
去就去啊,有什麼了不起的,大丈夫能屈能伸。
但說得簡單,做起來還真困難。文馥芃用公事忙當理由混過了好幾天,才在上司凶狠的眼光逼迫下,硬著頭皮去找苦主。
話說談岳穎的辦公室,原來就在上次夜市跳樓事件的發生地附近,難怪他可以第一時間趕到。
夜市在旁邊也有好處,非常不擅長人際來往交際的她,被上司楊副座伉儷千叮嚀萬交代,提醒她一定要買個水果、帶點鮮花之類的去致意。
「買水果跟鮮花?又不是去探病。」她一面在攤販區里閑晃——也就是拖時間——一面心里犯嘀咕。
拖拖拉拉了好久,等她好不容易一手鮮花一手水果,強迫自己拖著沉重的腳步來到警署大門前時,又遇到了一關要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