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再加三百兩便是。別再討價還價,八百兩買一個丫頭,最好是包山包海,什麼都會做。叫她整理整理,過兩天就跟著羊大任走吧。」
說完,七王爺哼了一聲,起身就走。好似到店家買一幅畫或一個花瓶,買完了連聲招呼也沒打,掉頭離去。
從頭到尾,他與蘭姨的目光,都沒有正面相對過。
***
當這一切發生時,藍小玉卻渾然不覺。她只是一心一意等著羊大任,越等越是困惑,為何他一直不見蹤影?連多次死活懇求拜托碧青出去打听,回來也都是一臉苦惱,吞吞吐吐,說是什麼也沒听見、沒看見。
而且,過了生日之後,蘭姨和梅姊仿佛突然察覺到她是大姑娘了,對她的態度丕變。梅姊越發嚴格,說笑閑聊都少了,唱的曲子稍有不對、指法稍微馬虎都不行,練琴練嗓的時間更長,像是巴不得要馬上把所會的一切全教給藍小玉似的。
而蘭姨就更奇怪了。表面上是沒變,但藍小玉卻隱約覺得,蘭姨慣常的笑臉有些不對勁。
說不上哪兒不對,但她就是敏銳地察覺,那笑容並不是真心真意,反而像在盤算著什麼似的,令她心生莫名畏懼。
所以比起來,她還寧願到梅姊這兒來。雖然梅姊態度永遠淡淡的,可是至少她不作假虛偽,是真心為藍小玉好。
下午時分,藍小玉又在梅姊這邊練琴。琴聲蕭索,伴著外頭滴答的春雨聲,十分惱人,更顯寂寥。她抬頭往外看,蒙蒙雨勢中,天空一片鉛灰,正像少女此刻心境一般,沉甸甸。
「嘆什麼氣呢?」突然,梅姊淡問,「這首曲子不好練,靜下心來多練幾次就是了,別這麼哀聲嘆氣的。」
藍小玉索性收了手,隨便一撥,一串紊亂樂音蕩漾在小廳內。她悶悶地說︰「梅姊,我不想練了。」
梅姊笑了笑,「哪能說不想練就不練?這可不是在培養興趣,你得靠這個吃飯的,沒點本事在身上,你怎麼當歌伎?不許任性。」
藍小玉听了,雪白的小臉更是垮下來,柳眉兒成了倒八字。像這樣的話,梅姊以前是不會說的,最近卻常常掛在口邊,讓人听了,覺得壓力好大呀。
以前,唱歌彈琴都是開心的事,這會兒慢慢的都變了。越發讓她想逃開,逃到那個人身邊。
「我不是煩那個,而是在煩……有人,為何好久不見了?我想不通呀。」藍小玉畢竟藏不住話,何況再忍下去,真是要悶壞了,她沖口而出。
梅姊停了停,沒有多問,片刻,琴聲繼續從簾幕後傳出來,像是沒听見藍小玉的話似的。
「別分心,再練一次。來,我陪你從頭彈。」
「梅姊,我真的不想練。」藍小玉干脆站了起來,在小廳里焦躁踱步,走來走去,一面喃喃道︰「他一定從金陵回來了,又已經考完,為何……沒消息呢?我又沒法子出去找他——」
「男人不用你找,他們想找你時,打斷了腿也會爬來。不想見你時,你就算跪在面前,他們也能視若無睹的跨過去。」梅姊還是淡淡的說。
藍小玉詫異地停步,回首,直望著梅姊的方向。
畢竟不是笨孩子,她反問道︰「梅姊這麼說,是什麼意思?難道在告訴我羊公子不會來了嗎?」
第5章(2)
梅姊又不晌了。她的琴聲也停下,只剩洞開的窗外淅瀝的雨聲。
「他跟我說好的,從金陵回來、考上了之後,就回來找我!」藍小玉豁出去了,像是要說服梅姊、又像要說服自己似的大聲說︰「羊公子不是一般紈褲子弟,他是認真的、老實的、有學問的讀書人!他不會說謊!」
「仗義每從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這話你听過嗎?」梅姊輕輕說,語氣中帶著難言的苦澀,「把現在的心情記清楚,往後彈琴時,把這樣的情感放進去,你一定能——」
「我才不要彈什麼琴了呢!」藍小玉不肯听完,頓足嚷了起來,「他不會騙我的!他不會!」
「怕是你自己騙自己吧。」梅姊見她執迷不悟,知道不下猛藥不行了。她也站了起來,先是往外看了一會兒,然後淡淡道︰「你過來,到這邊來看。」
藍小玉半信半疑地走過去。梅姊的套間是在樓上的轉角,最僻靜的角落,還臨著河,視野極好,但此刻外頭霧茫茫的,能看到什麼呢?
她乖乖走到了露台上,如毛的雨絲打在她臉上。先是漫無目的地四下看看之後,正不解時,梅姊又開口了。
「你看看胡同口。」
說到胡同口,藍小玉心跳猛地亂了譜。原來……梅姊這兒是看得見的。那她先前跟羊大任的幽會……不就……還來不及臉紅,她便眼尖發現,那個熟悉的藍色長衫身影,正在胡同口的大樹旁徘徊。
藍小玉立刻攀住了欄桿,眼楮都直了!
那、那不就是羊公子嗎?他……可是在等她?為何碧青沒有提起?
下一刻,藍小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但細雨中的情景卻清清楚楚︰一個窈窕的身影奔向羊大任,還撐著一把傘,傘下兩人靠得好近好近,喁喁訴情,難分難舍的樣子。
藍小玉覺得自己仿佛靈魂出了竅,飄在半空中,冷冷看著這一切。傘下的女子本該是她,但那分明不是她。
那是碧青,她情同姊妹、一直冒著被責罰的危險幫他們傳話的碧青。
傳著傳著,竟然傳成了這樣。
「看清楚了沒有?他天天在那兒跟丫頭幽會,不只跟你。」梅姊的嗓音仿佛鬼魅,在她身後幽幽響起。「人家已經讓七王爺帶著銀子來過了,整整八百兩,買走了碧青。他考過了春關,分發回藺縣去當縣太爺了,即日就要起程,需要人照料生活起居。」
「他——」她驀然啞了。
「若是隨他去了,要燒飯洗衣伺候他之外,將來還要委屈做小,伺候他的正妻;你連雞都沒殺過,一雙手只彈過琴。他也算有良心的,沒有纏著你,要你真的去了,怕是到半路就哭著要回頭了吧。」
一字一句,說得合情合理,卻又像是烙鐵一樣烙在她心口。
但無論如何,都比不上她雙眼眼底的灼燙。她死命瞪大了雙眼,無法移開目光,無法動彈,無法——
「你這個傻孩子。」梅姊的語氣這才轉為悲憫愛憐,「看清楚了也好,就痛這麼一次,好好認清男人;痛過這一回,你就會長大了。」
藍小玉不聲不響,像是連呼吸都沒了氣。她慢慢的,慢慢的回頭。
突地,一陣強勁河風吹過,把層層香雲紗做的簾幕吹開一角。梅姊太過關心藍小玉,一時閃避不及,瞬間與她面對面,看得一清二楚!
藍小玉像是突地听到一聲悶雷巨響。因為她看見一張與她幾乎一模一樣,只是多了歲月痕跡的臉,簡直就像在照鏡子!
「梅姊——」
眼前一黑,她再也承受不了。緊緊抓著欄桿的小手慢慢松開,身子軟倒在露台上,再也听不見、看不到了。
***
小玉病了。
黃鶯樓的金嗓子掛病號要休養,讓京城多少公子哥兒悵然若失,慰問的補品、禮物輪番送上來,堆得小花廳都滿滿的,令人目不暇給。
但眾人的關心,藍小玉卻沒有接收到,因為她真的病了,病得昏昏沉沉。找大夫來看過,都說是淋了雨、受了風寒,只要服兩帖藥、休養兩天就好了。可是沒想到,兩天之後又兩天,藍小玉的病還是沒起色。
哪有尋常風寒拖這麼久的呢?慢慢的,謠言開始四起︰有說她是重病的,也有說她其實是中邪的,還有人猜測,根本就是裝病,只是蘭姨要藉此提高她的價錢的手段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