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這發傻的樣子,大概真是要很努力才行。」她語重心長地道,「那就不妨礙你讀書了,我也該走。」
才見個面、說上幾句話,她就要走了?想他听見布莊小廝熱心傳話時多麼欣喜若狂,特地來等了好幾天,好不容易真的等到她翩然出現,怎能就這樣讓她離開?
「姑娘留步——」他伸手想拉她,卻又不好意思,最後只拉住了衣袖。
藍小玉回眸,似笑非笑的瞪他一眼,「干嘛拉我?不是說忙著去讀書?」
「不忙。而且跟你多說幾句,今日讀起書來一定更有勁兒。」
她忍了半天,還是忍不住,噗哧一聲笑出來,「沒想到書呆子也會說這樣的花言巧語。」
「不是花言巧語,乃句句實言。」羊大任煞有介事地認真道︰「我可對天發誓,從未對姑娘說過半句謊——」
「好了好了,誰要你這麼指天指地、大費周章的發誓?」她水汪汪的眼眸瞟著他,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你這輩子,是從沒說過謊吧?」
「自然沒有。」他的日子過得單純,也沒什麼秘密,沒有說謊的必要。他還拉著人家袖子不放,沒話找話說,情急之下,居然沖口而出︰「難道小玉姑娘說過謊嗎?」
今兒一早不就編了謊嗎?還合力跟丫頭串通好一起騙嬤嬤,說是市集里有西疆來的貨郎,專賣新鮮有趣的首飾珠花,她想去看看;其實,根本是為了來見他一面。
但這怎麼能對他說呢?想到這兒,藍小玉的臉蛋染上了淺淺紅暈,更添嬌艷,簡直讓人不敢逼視了。
藍小玉還是望著他,心底千回百轉,好像有很多話要說,到了口邊,又不知怎麼說出口了。兩人就這麼傻傻的望著彼此,想笑又不是,想走又不舍……
直到有輕巧腳步聲走近,藍小玉知道是丫頭來接她了,這才小手一扯,把被他拉了半天的衣袖給搶回來。
「你不走,我倒是要走了。」臨去,她還回眸望他一眼,眼波里似有千言萬語。
「等等!」他又叫住她,急問︰「下回,何時能再見到姑娘?」
這誰說得準呢?連這一回都是大著膽子,破天荒頭一遭做壞事,說謊瞞騙嬤嬤才成行的呀!
「你來黃鶯樓,不就能看到我了嗎?」她說。
「那樣人太多了,我只想見你一個。」羊大任急急說。
此言一出,藍小玉的臉蛋兒更紅了,她瞟他一眼,什麼也沒回,隨著剛在門口現身的丫頭翩然離去。
腳下走得急,小手兒卻一直緊緊握著他剛拉過的衣袖。他手掌的溫暖,似乎就這樣傳了過來——
***
這事兒哪可能一回就停,自然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
每隔幾天,藍小玉就變著花樣編謊言,就為了去見他一面。羊大任也總是在布莊等她,把那兒堆棧的布料花樣全給記熟了。
就算真的見著面也就短短一刻,說上幾句話,就又該匆匆分別了。但正因為這樣,才更讓人覺得意猶未盡,一個人時總把那珍貴的片刻拿出來翻來覆去地想,想對方的一言一笑,眼神動作,越想就越渴望踫面——
孩子們都是這樣的,老以為自己瞞得天衣無縫,但大人全都看在眼底,清清楚楚。何況藍小玉是頭一回大著膽子說謊,實在不靈光,漏洞百出。
那日清晨,她又準備好了要偷溜出門時,晨光中,才剛躡手躡腳踏出自己的廂房,還沒走到長廊的盡頭,就赫然發現蘭姨的身影,正緩緩向她走來。
一看見蘭姨,她就嚇得心頭卜通卜通亂跳,手腳發冷!
蘭姨通常都睡到近午,她也是因為這樣才特地選這個時間偷溜,今兒個到底怎麼回事?怎麼一早蘭姨就起床了?
當下來不及多想,連忙轉身,裝作正要往小花園走去的樣子。
「小玉,一大早的,上哪兒去呀?」蘭姨聲調平平地問。
藍小玉更加恐慌。蘭姨平常愛笑愛說,挺熱鬧的一個人,但不高興時就是這般平平的聲調,姑娘丫頭嬤嬤們一听就懂,從沒人敢反抗。藍小玉這還是頭一回被蘭姨這樣對待。
「我、我想、想去園子里看看花。」
「你倒好興致,專程早起看花?」
「是、是呀。」
可憐她一個老實孩子,說謊挺不在行,才沒兩句就漲紅了臉,一副作賊心虛的樣子。
偏偏這時跟她約好了來會合的丫頭提著小竹籃走過來,蘭姨一回頭,嚴厲的目光掃向丫頭,丫頭倒退兩步,竹籃砰地落地。
「碧青,你過來。」蘭姨無比和藹地對丫頭說︰「你告訴蘭姨,這麼一大早的,和小玉要上哪兒去嗎?你們是約好的吧?」
「我、我、我……」丫頭碧青當下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知道東窗事發了,慌得嗓音都開始發抖。
「是我說要出門走走,硬、硬要碧青同去的,不、不關她的事。」藍小玉這會兒挺身而出,逞強話語卻說得坑坑巴巴,毫無說服力。
蘭姨像是沒听見似的,繼續盯著丫頭,面色轉為寒冷嚴峻,「這不是第一回了吧?快說,這陣子一清早的都到哪去了?要是不說實話,回頭就讓你收拾收拾東西離開,不用待在這兒了。」
丫頭們要不是沒親人,就是家里太窮,自小傍賣到黃鶯樓的。碧青家里就全靠賣這個女兒的銀子過日子,她要是給趕回去,照契約還得把賣身錢加倍賠還給蘭姨——這可不是要他們一家子的命嗎?
碧青當下就撲通一聲跪下,眼淚奪眶而出。「求蘭姨別攆我,我說實話就是了……是小玉,她要去看羊公子,約了在霓羽坊——」
蘭姨一雙利目瞪了過來,藍小玉全身都僵硬,冷汗沿著背脊直流下去。因為蘭姨從不曾用如此嚴厲的眼色看待她,藍小玉傻得腦袋瓜子一片空白,整個人沒了主意。
「我——」
「你年紀小小的,就學著私會客人了?」
這話更把藍小玉說得臉色發白。私會客人是青樓大忌,藍小玉自小便有听聞,黃鶯樓的姑娘要是有私下會客交易的,一被抓到,一定是重重責打一頓之後,趕出黃鶯樓;而被趕走的姑娘根本別想在京城立足。
「他、他不是客人,只是朋、朋友……」
「朋友?」蘭姨冷冷一笑,「有哪個男子會到歌樓來交朋友的?還不是看你年幼可欺,想不花銀子白白玩你一趟罷了。」
「他不是那樣的人!」
「還頂嘴?」蘭姨大怒,氣得嗓音微微發顫,一口氣簡直轉不過來,「我養你教你多年,你為了一個認識沒多久的外人頂嘴?」
「我只是——」
「小玉,別再多說了。」跪在一旁的碧青情急之下拉了拉藍小玉的裙擺,急急勸道︰「蘭姨在氣頭上,你快認錯就是。」
她咬住下唇,柳眉緊皺,又是困惑又是慌亂。好半晌,才想出該說什麼︰「蘭姨別氣了,是小玉不好。」
蘭姨別過臉不肯看她,顯然還是很生氣。
碧青是伺候臉色慣的,比藍小玉不知精明多少倍。她猛對藍小玉使眼色,又輕推了一把,示意要她過去多說兩句,安撫安撫蘭姨。
「小玉知道錯了,蘭姨,別再生氣了嘛。」她慢慢湊過去。
依然沒有響應。
碧青又在狂使眼色,還用口形指導她——
第3章(2)
「小、玉、以、後、不、敢、了。」藍小玉乖乖照著碧青的暗示,一個字一個字說完,才猛然領悟過來,連忙道︰「啊,對!以後不敢了!真的!」
她嬌憨的模樣讓蘭姨忍俊不禁,卻又要硬生生忍住笑意,嘴角不斷顫抖。又好氣又好笑就是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