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潔吃驚得回頭看了他一眼。藺縣並不是大地方,而羊潔,還真的就是藺縣人!怎麼會如此厲害,漫天亂猜,就給他猜中了?
猙獰男子扯了扯嘴角,臉上的刀疤更形可怖。「我看你有點面熟。你姓羊嗎?」
她瞠目結舌的反應已經是答案了,羊潔呆了好半晌,才主動問了他一句︰「你、你怎麼知道?」
他接下來的話,讓羊潔更是震驚。
只听他悠悠說︰「我在你爹的私塾讀過一年的書。沒記錯的話,私塾在小碟胡同,外頭有棵大椿樹。那時你大概七、八歲吧,我見過你幾次。之前看你面熟,到今天才想起來。」
「你……也是藺縣人?」一個讀過書的人,怎會落到這步田地,成了山賊?羊潔忍不住月兌口而出︰「發生了什麼事?怎麼會這樣?」
那人的笑意,嘲諷中帶著難言的苦澀,「就是水患,逼人上梁山。」
洪水一過,滿目瘡痍。農地全然不能耕作,連家園都被泥沙淤積掩埋。羊潔自己的家也全毀了,她何嘗不是帶著弟弟、佷兒遷徙來到金陵城附近?幸好身邊還有一點點積蓄、母親多年前留下來的微薄首飾可變賣,加上她日以繼夜地拚命工作,以及……遇上了她的貴人。要不然,別說讀書考試、出人頭地了,他們羊家,說不定也得出幾個盜匪山賊!
登時,兩個同鄉人都在欷吁戚懷身世,一時之間,沒人開口。
「我們也不是生下來就想殺人搶劫。」那人安靜地說,「只是平民百姓給逼得沒飯吃、要餓死了,金陵城里的商賈富人還是紙醉金迷、歌舞升平。你說,叫人怎麼氣平?」
「但殺人搶劫,怎麼說都不對。」羊潔鼓起勇氣,小聲反駁,「何況你們全都好手好腳,做點粗工也是能活下去……」
「噓!噤聲。」那人突然舉起手,制止了羊潔,臉上露出警戒之色,他側耳傾听了一下,低聲道︰「有人來了。」
有人?應該是去打野味的其他山賊回來了吧,為何如此緊張?羊潔正困惑,耳中听得一聲「對不住了」,她就被悄然掩至的刀疤男子抓住,那把從不離身的刀,又抵在她的喉頭。
下一刻,佛堂的門被踢開,一身英氣、俊美非凡的男子獨自現身。
羊潔猛然眨了眨眼,不敢相信。在她面前的,竟是多日不見,卻從無一刻離開她心底的雁永湛!
「放開她。」小王爺沉聲道,天生的尊貴霸氣表露無遺。
「我若不放呢?」刀疤男人的手使勁,刀尖微微沒入羊潔的肌膚,滲出細細血珠。「別過來。你不怕我刀一送,小尼姑的命就沒了嗎?」
不料雁永湛只是微微一笑,挑著眉,「尼姑?有我在這里,她這輩子都別想當尼姑。」
就這麼簡單的幾句,加上雁永湛從一進門,就灼灼盯著姑娘的視線,山賊大哥立刻心頭雪亮——這俊美的公子,是為了羊姑娘來的。
看他一身衣飾極其華貴,手中握的劍柄還瓖著寶石,絕對是肥羊一只;不說別的,光衣物大概就有上百兩銀子的價值。山賊頭頭不是作假的,他心念轉著,正在忖度該怎麼好好剝這肥羊的皮,然後殺了,又該棄尸何處——
「我勸你別多費心思。外頭有我帶來的人,你那些弟兄大概已經給收拾干淨了。」雁永湛豈會看不出對方正在動歹念?淡淡的一句,就讓山賊頭子抬起眼來,目露凶光。
「我不信。」對方怒道︰「官府里的兵員全是軟腳蝦,我那些兄弟不可能被他們抓住!」
「金陵府也許沒有厲害的兵,但北漠軍的大名你總听過吧?」雁永湛努力不去看那沒入細致肌膚的刀尖,力持鎮定,閑閑道︰「北漠的大將軍已經來到金陵多日,他身邊帶了精兵。」
「那又怎麼樣!」怒吼在羊潔耳邊爆開,讓羊潔皺著眉,小臉更加慘白。「別再唆了,把你身上值錢的東西全留下來!」
突如其來一陣急促紊亂的腳步聲,由遠而近,打斷了兩人的對峙。
「大哥!不好了!」幾個山賊慌張沖了進來報訊,一見到佛堂里的局面,登時傻在門口,動彈不得。
「蠢貨,快動手擒住他!身上的銀兩全部給我搜出來!」大頭目立刻下令,「你最好不要抵抗,別拿羊姑娘的生命開玩笑!」
「這位大哥……」羊潔還試圖要勸。
「羊姑娘?大哥?」雁永湛涼涼一笑,「你們倒是交上了朋友?」
都什麼時候了,還吃這種飛醋?羊潔又驚又怕,差點要昏過去。
只見那幾個山賊真的動起手來,打算要洗劫雁永湛;一刀劃過,雁永湛的前襟被劃破,一個灰撲撲的東西落地,眾人立刻動手去搶!
「什麼嘛,看他人模人樣,怎麼用個破舊成這樣的荷包,里面還沒錢!」莽漢大為不滿,順手就把荷包丟回地上,還拿刀猛砍兩下泄憤。
雁永湛眼中立刻迸射怒極的精光!他突然發難,搶回剛剛被奪走的劍,呼的一下,那莽漢的手立刻多了一道長長的口子,鮮血直冒。
「好你個雜種……」眾山賊一陣混亂,粗話滿天飛,個個都要沖過來給雁永湛好看。
就在此時,佛堂里突然無聲無息地,又涌入了幾個精壯剽悍的黑衣人,個個人高馬大,動作卻極為安靜迅速,正是北漠精兵到了。
他們原先奉命上山來,是準備要追捕流竄的山賊,也是要保護小王爺;誰也沒想到領軍的小王爺竟會不顧一切,直奔佛堂,連等都不等他們護駕。
幾下交鋒,烏合之眾的山賊立刻就落了下風,沒兩下,個個都給拿住了。只剩下帶頭的手上還抓著羊潔,依然遙遙與雁永湛對峙著。
羊潔玉頸上的血珠子已經滴濕了前襟,她動也不敢動,眼波緊緊纏繞著眼前英挺俊美的他,不願移開,深怕下一刻就再也看不見了。
「放開姑娘。」雁永湛冷冷下令,「勸你立刻束手就擒,或可免你一死。」
「你放我們走,我就放過她。」
「大哥,你先走吧!」
「大哥,留得青山在,你別管我們了!」
「我們大不了就是吃牢飯,也勝過在山里餓死!」
「別擔心了,快走吧!」
被拿住的山賊們還在呼喝。
雁永湛面不改色,冷笑,「一個換十個,有這麼便宜的事嗎?」
「我賭她在你心目中,千百個山賊都抵不過。」
雁永湛沉默。他緊盯著一臉驚恐又強自鎮定的羊潔,兩人目光膠著,難舍難分。
山賊頭目眼看情勢不妙,知道現在要保命為上;抓緊機會,架著羊潔,一步一步往外走。眾人忌憚著他手上的人質,竟沒人敢攔,眼睜睜看著姑娘被架了出去,出了小廟。
被硬扯著走上漆黑的羊腸小徑,躲到濃密的灌木草叢中,羊潔踉蹌著,一滴滾燙的熱淚突然落下,掉在緊扣著她頸子的粗硬大手上。那猙獰的男人僵了一僵。
這麼多日了,即使恐慌害怕,她也不曾掉過一滴淚,堅強得令人心折。但此刻,她卻哭了。而且哭得那麼委屈,那麼斷腸。
昔日太平寧靜的日子,仿佛回到眼前,那棵大榕樹下,綁著辮子的小泵娘不小心跌倒了,疼得直掉淚;一把山羊胡的羊師傅,溫言安慰著女兒的情景,竟那麼清楚——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呢?是不是上輩子?如今重逢,竟是天涯。
「他、他是我心愛的人……」今夜也許就會命喪此山,羊潔再也忍不住了,哽咽著說出了心底深處的話,「我能再看到他,真的,真的好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