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師傅,您到底有什麼事不會做、不知道的?」學生們充滿崇拜的眼光聚集在瀟灑的師傅身上。
只見師傅有些倨傲地微微一笑,並不回答。他的眼眸又往學生們身後一掃,然後,才狀似漫不經心地閑聊起,「今天怎麼少了個人?」
小表們個個都忙著贊嘆紙鳶,又叫又跳,根本沒听到師傅的問句。
雁永湛氣悶,略略提高嗓門,「我說,為什麼沒看到……」
「少爺,今天是十五,羊姑娘上山去了。」朱石在一旁恭敬提醒。
換來雁永湛的冷冷斜視,「誰說我在問羊姑娘?」
不然還能問誰?朱石早已習慣主子的嘴硬,忍住笑,頭也更低了。
眼看雁永湛抱胸站定,雖然遙望著紙鳶,俊美絕倫的臉上卻是一副極不愉快的樣子,朱石心里開始犯嘀咕︰羊姑娘,你再不回來,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啦!
這個羊姑娘,到底是何方神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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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月圓。
一輪明月高掛,銀白的光芒灑滿庭院。簡陋的廳房門窗都大開,南風徐徐,暑氣全消。
廊上有藤編的長椅,椅上則有個俊男。雁永湛的坐姿還是懶洋洋的。俊眸眯著,左手一把流金折扇有一搭沒一搭地扇著,賞月吹風,真是舒服愜意。
他身後是個舊祠堂改成的小廳,里面一票毛頭小子就沒他這麼逍遙了,個個端坐在粗陋的木制長桌前,愁眉苦臉地埋頭苦讀,偶爾還會傳來幾聲懊惱的嘀咕。
「這篇策論,怎麼老背不完?這麼長!」
「對呀,而且干嘛引經據典的,難字一大堆,根本記不起來!」
「噓!」這群少年里,年紀最大的已經十七歲,他打斷了義憤填膺的抱怨,壓低嗓音,語帶警告,「你們知道這篇策論是誰寫的?」
「是誰?」
小扮兒不出聲,只是指了指在廊上納涼的翩翩佳公子。
一雙雙眼楮全發直了,瞪著納涼中的雁永湛。然後,一個個又乖乖低頭,各自回去背書。
「少爺,要不要順便告訴他們,那還是您十四歲時的習作?」一旁侍立的朱石忍著笑,低聲問主子。
雁永湛沒反應,眼皮連掀都沒掀一下,神態優閑,只有嘴角微微彎了彎。
就這樣,貴公子繼續納涼,少年們繼續埋首苦讀。靜謐的夏夜,偶有蟲聲唧唧,月兒悄悄移動,樹影婆娑。
「已經二更了,是不是該回去了?」良久,朱石看主子似乎在打盹,忍不住出聲詢問。
「不忙。」雁永湛閑閑答。
是已經晚了。在王府里用過晚餐後,雁永湛又說要外出走走,結果一走就從後門出來,一路來到這十分破舊的院落。
下午因為紙鳶而打賭輸了的小表們,果然乖乖坐在里面讀書。朱石以為主子只是來交代功課、看一看就走,沒想到,雁永湛不但為他們詳細講解了一篇策論,之後還干脆在這兒納起涼來了。
這就奇怪,要納涼,為什麼不在自己泉石花木皆精妙的府里?偏偏要跑到這破敗簡陋的小學堂來?
約半個時辰後,答案終于現身了。
夜色中,身著深藍色衫裙的嬌小身影,仿佛融于黑暗中,幾乎看不見。直到她拾級而上,輕巧腳步聲在廊上出現時,雁永湛的表情,有了微妙的波動。
看似閑適,但朱石知道,主子已經整個人警醒,豎直了耳朵在等著。
可不是等著,等了一整天呢!
「這麼晚了,你們都還在讀書?真乖。」溫軟嗓音帶著滿滿的欣慰,一面說著,一面快步走進祠堂改成的小廳兼書房,招呼著,「我帶了素花卷回來,一人一個,快點吃吧。今天讀了哪些書?有沒有好好用功?」
本來鴉雀無聲的祠堂里,頓時像是出現了一群麻雀似的,小表們爭先恐後要報告,你一言我一語,誰也不讓誰,吵個沒完!
而藍衣姑娘正如帶領一群雛鳥的母鳥,極有耐心地听著那些吱吱喳喳,始終帶著溫柔的微笑,一一傾听,從大到小,沒一個漏掉。
……呃,有一個。被漏掉的人,正在外面長廊上。
屋子里越熱鬧,外頭納涼的人臉色就越難看。扇子越扇越快,越扇越快,最後——啪的一聲,折斷啦!
竹骨扇子並不容易折斷,可見得手勁多大︰聲響也不小,至少朱石聞聲便詫異抬頭。只不過,屋子里照樣吵鬧,根本沒人听見。
「哦,書難背?沒法子,還是得下功夫哪……紙鳶怎麼了?摔壞?怎麼又能飛……誰?是誰修的?」好听的嗓音溫柔詢問著。
問句一出,外頭全神貫注偷听的某人,更是屏息以待;這會兒,總該提到他了吧——
「是嗎?你們師傅這麼厲害。」只听姑娘笑著這麼說了一句,旋即又被別的事轉移了注意,「大任,別搶弟弟的花卷!這兒還有,拿去吧。」
里面陷入一陣爭執,極有耐心的大姊溫言排解著糾紛,紙鳶的事情暫時丟在腦後,沒空多管了。自然,還是沒空注意到外面的某人。
拉長了耳朵等啊等,等到的,卻是這樣的冷淡忽略?!
被了!俊眸一睜,精光迸露。雁永湛倏然起身,把斷掉的扇子緊緊握在手中,轉身就走。才一眨眼的工夫,就已經走下長廊。
「少爺,您就這樣走了?」
「不走,留著干嘛?」回答得很不耐煩。
「您……不跟羊潔姑娘說句話嗎?」朱石緊跟在後,有點困惑地追問。
等了一整天,不就是在等這位姑娘?怎麼人回來了,少爺卻這樣?
「少多嘴。」俊臉板著,冷肅得令人望之生懼。腳步堅決。
朱石不敢多問,安靜隨著主子離去。
才下了階梯,踏上院子的軟土,背後就有細碎急促腳步聲跟上來,還有輕喚聲,「少爺,請留步!」
雖然臉色還是很難看,但就像是听見什麼咒語似的,雁永湛迅捷的腳步慢了,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
「你眼里還有我這個少爺?」雖然他壓低了嗓音,但質問之意清清楚楚。
「抱歉,我回來晚了。今天他們都乖吧?沒給少爺惹太多麻煩?」仰著的是張清水芙蓉臉,秀眉彎彎,一雙杏眼卻見紅腫,顯然是哭過了。
雁永湛側目,把她略帶委靡的神色盡收眼底,之後,語氣不自覺的軟了幾分。「嗯,還好。」
就這樣,白白浪費了上好的折扇一只。主子只要在羊姑娘面前,就成了這樣。朱石一面安靜地退開,一面在心里感慨著。
「我帶了山上廟里師父自己蒸的花卷回來,你要不要……」說著,羊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啊,這種粗東西,你不愛吃的。」
嬌小的她緊捏著手上的兩個素花卷,有些尷尬。不料雁永湛卻長臂一伸,手心朝上,擺出個霸道的姿態,「給我。」
「你要吃?」羊潔詫異望他,「可是……」
她還在猶豫,雁永湛已經跨步過來,硬是拿走了一個花卷。另一手,則很自然地握住眼前人兒的肩頭。
「哭過了?」他低頭問。
人兒頭低低的,好半晌,才默默點了點頭。
那委屈又乖巧的模樣,讓雁永湛看了,什麼怒氣都突然飛到九霄雲外。他又跨近了些,然後,輕輕地把嬌小身軀拉近,攬住。
羊潔像是很習慣這樣的親匿,一剎那的軟弱讓她情不自禁,依偎著男性寬闊而精壯的胸膛,舒坦地嘆了口氣;如此溫柔的懷抱,誰能抗拒?
片刻之後,她才突然覺醒,微微掙扎,小手抵著他胸口推拒,一面細聲抗議著,「別這樣,他們都還在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