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他雙眉一舒,揮了揮手,做個「算了」的手勢。
「罷!雖然我本來另有打算,但你心意已決,我也不勉強你了。」皇上搖了搖頭,兩袖一甩,瀟灑離去。
出了門,曲折回廊上,滿滿的都是人,一見皇上出來,呼的一下全跪了。
「不用忙,朕就走了。」皇上偏頭一瞟,望見已經聞訊趕來,正垂手立在旁邊的大兒子,嘲諷笑笑。「你也來探病?」
「是,兒臣還帶了點藥材補品……」
皇上嗤之以鼻。「要獻殷勤、修好也要用對法子!藥材可以隨便送嗎?把人整成那樣,誰還敢吃你們送的東西?」
大皇子給罵得大氣都不敢出,默然以對。頓時,長長回廊上,安靜得連根針掉下去都听得見。
皇上又暗暗嘆了口氣。聰明的,寧選美人不要江山,而這不聰明的,將來卻要掌握天下……
上天到底是公平?還是不公平?
抑或是,冥冥中自有天數注定?
「你們都別瞎忙了,讓孫御醫來看看吧。」皇上離去前,丟下這個指示。
人群中,有人尖銳地倒抽一口涼氣,原來是躲在眾人之後,不敢抬頭的雁宇瑔。
他大吃一驚的原因是……連父皇都開口讓御醫來了!
御醫向來只看皇室之人,這不就是默認了那個反賊妖女未來的身分?
原本抱著最後一線希望,以為父皇來到六哥這兒,是要興師問罪,查辦逆賊的,結果沒想到……沒想到……
雁宇瑔全身發冷,直到听見喪鐘般的呼喚,更讓他牙關開始格格作響。
「瑔兒。」皇上非常和藹可親地喚著他。「你跟朕來吧。」
「父、父、父、父皇……」
「來,不用怕,朕只有幾句話問你。」
「我、我、我……」
只見一個飽經風霜卻依然挺拔的年邁身影,旁邊跟著一個猛發抖、連路都走不直的年輕人,在眾侍衛隨從的簇擁下,由廊上離去。
而外面的所有風雲起伏、暗潮洶涌,全都是外面的事,屋子里,雁宇瑎又回到了床前,坐在床沿,盯著那張怎麼看也不厭倦的小臉,仔細端詳。
他對外界毫不關心,也渾然不覺,眼里只容得下這嬌弱外表下,有著鋼鐵般堅硬骨干的清麗花兒。
靜靜坐了好久,直到御醫來了,才被驚動。
雖然之前已讓府里的大夫看過了,但雁宇瑎還是不放心,這位孫御醫的醫術高妙精深,來的正是時候。
「六爺,麻煩請把手給微臣。」孫御醫留著一把山羊胡,快七十的他身子仍很硬朗,恭敬地行過禮之後,伸出瘦削的手道︰「臣要為六爺把個脈。」
雁宇瑎一怔,隨即笑了。「孫御醫,你弄錯了,不是我要看大夫。」
「什麼?不是?」孫御醫眨著眼,顯然有些丈二金剛,模不著頭腦。
「是這位姑娘。」
孫御醫先是訝異的睜大眼,隨即垂下視線,斂起驚詫之意。
也該是時候了……六爺也二十好幾了……
他的笑意藏在山羊胡底下,恭敬地為沉睡中的傅寶玥把了脈。
仔細觀察病容,又問了幾句之後,隱在山羊胡里的笑,已經擴大到整張滿布皺紋的臉,一雙老眼笑得彎彎的。
「恭喜六爺。」孫御醫整衣振袖,一個長揖到地。
「恭喜我?有什麼好恭喜的?」雁宇瑎皺著眉,隨即恍然,「啊,你是說姑娘沒事了,對不對?」
「不但沒事,還有了。」孫御醫笑嘻嘻的說。
「有?有什麼?有事?有病?」果然聰明一世,卻可能胡涂一時,雁宇瑎分明是關心則亂,此時急著問孫御醫︰「到底怎麼回事?要用哪些藥?還是要補?孫先生,您老也請把話說清楚行不行!」
「沒事,也沒病,只不過受了驚嚇、風寒,休養調理一陣子就成了。」孫御醫耐心地解釋著,「不過呢,這位姑娘實在瘦了些,這幾個月要讓她多吃點,身子養壯了,這樣才能順利生下月復中的白胖兒子……」
呃,月復中?兒子?
雁宇瑎突然像被打了一拳,後退兩三步,俊眸瞪大,嘴張開了。
卻是好半晌,都說不出一句話。
最後,他「哈」的一聲,笑了出來。
帳子里暖被中,一切風波的中心,還兀自睡她的,完完全全置身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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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後,仲夏江南,金陵城西。
敞亮涼爽的正廳,一到下午時分,窗上簾子都打起來了,人在廳內窗邊坐,面對著蜿蜒的水道,接到一池盛放的蓮花,清風徐來,帶著淡淡幽香,暑意全消,非常愜意。
原本金陵劉家宅院就遠近馳名,其精致華麗並具的特點,讓人人都非常神往。不過,在數月前換了主人之後,這兒不再像以前那般豪奢放逸,相反地,慢慢變得精簡樸素起來。
從僕佣數目到器具用品,從家具擺設到餐飲細節,都走樸實路線,不再有令人驚嘆的花稍奢侈出現。
就連招待客人,也只奉上一杯清茶,配一碟蓮心糖,就這樣,沒了。
客人中午就來了,一直在廳里呆坐;茶喝完了,糖吃光了,丫鬟送上一盅冰糖蓮子,還好象施舍一樣,一張素淨的臉蛋毫無笑意,放下瓷碗調羹就走。
「喂喂,等一下!」好不容易盼來了人,客人忙不迭叫住丫鬟。「妳家老爺跟夫人呢?我從午時等到現在,都兩個多時辰了!」
「夫人大概在睡午覺,老爺我不清楚。」那丫鬟面無表情的回答。
「這是什麼態度?」客人脾氣不小,立刻發作,「妳知不知道我是誰,居然敢如此不敬!」
丫鬟笑笑,故意說道︰「誰不認識您哪,七皇爺,光是這樣一兩個月就來一趟,每次來都大包小包的,我們府里上上下下,可都跟您熟得很!」
被說得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的,可不就是當朝的七皇子雁宇瑔?
他為了賠罪,每隔一陣子,就帶著大批禮物來訪;每回,卻都像龜孫子一樣,給晾在廳里坐上大半天。
他大哥的話一點也沒錯,未來的六皇嫂──不,是現任的六皇嫂,也就是他未來皇佷的母親──不是簡單人物,萬萬得罪不起呀!
當然,他的六皇嫂也沒那麼恐怖,此刻她正在書房里,臨窗作畫。
人家說紅袖添香,不過,她身旁幫忙磨墨加水的,可不是紅粉知己,而是她的夫婿。
雁宇瑎在窗邊閑坐,慵懶瀟灑。手上一本奏折翻啊翻的,有一下沒一下地瀏覽著,大部分時間,還是在欣賞他眼前的美景。
暗寶玥蛾眉微蹙,時而抬頭望望蓮花池,時而低頭作畫,非常專心。
經過幾個月的細心調養,她的眼眸烏亮,臉頰紅粉緋緋、白里透紅,一頭青絲梳成簡單大方的髻,一身寬松淡青衫裙,襯得她膚光似雪,唇紅齒白。
她的身形也豐腴了些,肚月復間有著明顯的微隆。
此刻,雁宇瑎的視線,便在她的腰際繞來繞去,又是得意,又是愉悅。
「看什麼?」嬌嗔出現了。「老盯著人家肚子看,你在打什麼鬼主意?」
可不是鬼主意!原來在過年之際,他抓到機會就猛問她︰「有沒有什麼不一樣?」就是在期盼能讓她快快有喜訊,生米煮成熟飯,藉此鞏固她的地位。
依他父皇的個性,得知有了皇孫,必定歡喜得很多事都不計較了;留子去母這種缺德事,皇上絕不會做,所以,懷了雁宇瑎的種,傅寶玥就安全多了。
他本來就在南方積極布局,想等安排好一切之後,帶她回到金陵長住。兩人相戀以來,他一直雙管齊下在努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