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曉郁的事情讓他焦躁不安,也許是太多的不確定令人疲憊,一向以溫和面貌處世的俞正容,也顯露出了少見的陰郁和不悅。
俊臉上的笑容已經完全消失,以帶著壓力的沉默,面對無理至極的鐘老師。
鐘老師一個人叫囂久了,卻仿佛對著鋪滿消音棉的牆在大吼大叫似的,喉嚨開始發疼之際,他不禁覺得背後有點涼颼颼的。
這個儒雅斯文的學生俞正容,當初就是看他好欺負的樣子,才願意力保他進來系上教書,沒想到他並不容易操縱。
不听話,一點都不听話。雖然不會正面沖突,可是俞正容不願意做的事隋,怎樣也不會去做。鐘老師已經踫過好幾次軟釘子,每次都氣得臉紅脖子粗。
連要他代筆寫幾篇論文,都這麼困難了,以後要怎樣一起「合作」,用學術單位的名義,去收取一些「適當」的「回饋」呢?
鐘老師越想越不甘,漲成豬肝色的臉還冒出點點汗珠,他咬牙切齒地恫喝道︰「告訴你,你最好安分一點,私生活檢點一些,不要惹火了我,又搞大了事情,看你怎麼收拾!」
說完,鐘老師怒氣騰騰地轉身準備離去,還不甘罷休地丟下一句︰「我的paper大綱下禮拜以前一定要幫我寫出來,交到我桌上,就是這樣!」
完全不給俞正容多說的機會,鐘老師甩上門就走了。
俞正容只能重重嘆了一口氣,重新坐回高背辦公椅。他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
猶記得上學期末,也是被鐘老師蠻橫地飆過一場之後,他出門,就遇到來交報告的夏曉郁。
她無邪中帶著一絲嫵媚的模樣,一直深深刻在他腦海、心底。
在最挫折沮喪的時候,想到她,就給他一股新的力量,嘴角也忍不住揚起,好像一切丑惡都不再重要了。
只要能輕輕擁著她,輕吻她俏麗的眼角、臉蛋,看她尷尬又羞赧的嬌樣,俞正容就心滿意足了。
不過此刻,想到夏曉郁,卻好像雪上加霜一樣,酸溜溜的。
吃醋的感覺真不好受。
尤其在剛剛目睹一顆炸彈爆炸,自己也被波及,炸得灰頭土臉之際,還滿懷醋意……這種感覺,尤其不好受。
俞正容再度無奈地嘆了一口長長的氣。
同一時間,在城市的另一端,夏曉郁揉了揉發癢的耳朵。
「怎麼?耳朵癢?」埋首大吃大喝,仿佛餓死鬼投胎的江成彬,百忙之中,還不忘抬起眼,用眼角很不屑的瞄瞄她,「一定是帥哥老師在想你吧,哼。」
夏曉郁只點了一杯石榴紅茶,她托著腮,懶洋洋地攪著剔透茶液中的冰塊,發出清脆的聲響,並沒有答腔。
「你是不是也在思念帥哥老師?」江成彬質問。他索性放下刀叉,劈哩啪啦地數落起來,「你要是這樣一刻都離不開他,那就回去啊,回去他身邊,反正你也不希罕我這個朋友,對不對?」
「我又沒有……」夏曉郁忍不住辯駁,「我只是看你一副好像幾百年沒吃飽的樣子,不想打擾你吃飯嘛。」
這麼一說,江成彬就點頭了,「沒錯,我已經很久沒吃飽了。部隊里的東西簡直是喂豬吃的!」
「久了就習慣了吧,忍耐一下,反正,就當成是磨練自己。」她好心勸著。
「磨練自己?」江成彬冷笑一聲,「人磨練自己去吃豬食干什麼?這對我以後會有什麼好處嗎?」
看著他清秀白淨的臉上,布滿不屑的表情,鼻頭都曬得月兌皮了,夏曉郁忍不住有點心疼。
江成彬一向愛干淨、愛打扮,對于食物、飲料到日常生活用品,都有著很高的品味。像這樣一個細致的男孩子,被丟到要訓練鋼鐵體魄、堅強意志的部隊里,他的適應期絕對不可能太舒坦。
也是用美食來誘惑,加上夏曉郁低聲下氣的懇求,江成彬這才像是施恩一樣地答應暫時把怒氣放在一邊,在休假時跟她見面。
但見了面,也不肯讓她好過,三言兩語之間總要帶刺,處處針對她和俞正容的親密關系,講得她面紅耳赤,無法回應,干脆低頭喝茶,由他去說。
「你們到什麼程度了?親了沒?模過沒?上床了沒?」江成彬毫不留情地尖銳發問,「是不是已經同居了?反正你家都沒人,他搬進去也沒關系。」
「沒有!」夏曉郁急急否認,瓜子臉開始染上淺淺紅暈。
「哼,你說沒有就沒有嗎?」他又用斜眼瞄她,「你一開始還不是說很討厭俞老師,結果呢!」
這件事已經說過太多次,夏曉郁就算解釋到口干舌燥,江成彬也不理會,所以她只是很無奈地張口又閉上,放棄爭辯。
她一開始對俞正容,真的不是那種感覺啊!
可是話又說回來,現在她對他,又是什麼感覺呢?
扁想到這兒,就讓她機伶伶地打個寒顫。
一直不敢正面承認、甚至面對自己的感覺,原因很簡單。
在內心深處,她其實不相信。
不相信自己,也不相信俞正容。
眼看夏曉郁又陷入有點恍惚的沉默里,秀眉略鎖的模樣,從一見面就不斷以尖銳言語攻擊她的江成彬,不禁開始有點後悔了。
不過,要他放段講幾句好話安撫她,那也實在是辦不到的事情。
「干嘛擺這種臉色給我看啊?」江成彬把面前的餐點都掃得干干淨淨,連飲料都喝得一滴不剩之後,才滿懷不甘地問︰「像你這樣的人,還會有什麼煩惱?要什麼有什麼,家里還沒人管你,每天有帥哥幫你暖床……奇怪,我怎麼就沒這種命。」
「你一定要這樣酸溜溜的嗎?」夏曉郁沒精打彩地問。
「那不然你說啊,到底在煩什麼?」
夏曉郁又沉默了。
午後的陽光斜斜灑落,坐在窗邊的夏曉郁,沐浴在燦金的光線下,她的眼瞳是琥珀色的,流露出一絲絲寂寥與無助。
猶記得四年前,她就是這樣的眼神,讓江成彬對她產生強烈的認同感。
罷到一個新環境的慌亂與緊張,加上與四周的人格格不入,對自身的特殊情況敏感而自覺,使得他們都像一匹孤獨的狼,獨來獨往,卻瀟灑不起來。
在那門一起修的課堂上,同學們都開心談笑著,自在地選好了分組的同伴,只有他們兩個,沉默地待在自己座位上。
江成彬一直不知道那時候突如其來的勇氣是怎麼回事,他站起來,走向那個有著一張雪白瓜子臉,嫵媚鳳眼的女孩,很篤定地說︰「那,我跟你一組吧。」
念大二的夏曉郁一開始有點驚訝,不過隨即點點頭,臉上揚起一抹微笑。
從那時開始,他們建立了如手足,又如伙伴的關系,直到現在。
一路走來,雙方都交過男朋友,卻沒有像這次一樣,讓一個介入者破壞了兩人之間的感情。
真的只因為江成彬對俞正容也有好感嗎?
會不會是……他也沒辦法接受摯友被搶走的感覺?
兩人沉默相對了片刻,直到服務生過來把桌子收拾干淨了,還是靜悄悄的。
「我畢業證書已經拿到了。」突然,夏曉郁冒出這一句。
「那很好啊,你也該拿到了。」江成彬取笑她,「比人家多念一年,你的專業知識一定更淵博才對。」
夏曉郁瞄他一眼,似笑非笑。
然後,江成彬突然領悟到她這句突兀的話,背後有什麼含意。
「你爸叫你去新加坡?」
夏曉郁緩緩點頭,她知道江成彬遲早會想到。
她的母親在她大一下患病、過世,而在那之前,她父親已經跟母親分居多年,在外另有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