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呢?他怎麼辦?
一個人的心被硬生生挖走一大塊之後,還怎麼存活呢?
韓亦詩其實不太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苞楚正璽住、自己住、搬回舊家和母親住……對她來說,好像都差不多。她只知道,自己的感受能力好像被上了鎖,所有事情都隔著一層膜似的。
看得見母親的擔憂和強自振作,看得見楚正璽的不舍與依戀,可是她卻沒辦法有任何強烈反應。
就算有,也表達不出來。連從小到大宣泄情緒的工具與管道--音樂,此刻對她來說,也一天比一天陌生。
音樂教室那邊的課程請辭了,樂團方面則是請了長假,韓亦詩每天在家里,有如游魂般晃來晃去,花許多時間睡覺,彷佛把從小到大不曾浪費過的時間,都積在現在一起揮霍似的。
楚正璽雖然忙,總是想盡辦法抽空來看她。
「亦詩,妳今天好嗎?做了什麼?有沒有好好吃飯?」帶完樂團練習已經很晚了,他依然不辭勞苦的過來找她。
她已經準備上床了,穿著寬松的T恤、長褲,披著已經長長的頭發,臉蛋顯得更小了。她微仰著臉,望著那張熟悉的英俊臉龐。
他的眉宇間始終不開朗,韓亦詩知道,這一切都是為了她。
「我好像沒做什麼。看了一點書,想練琴可是彈不好。」她有點茫然地說。
餅慣了一天要練好幾個小時琴的日子,習于幫媽媽或妹妹收拾爛攤子,現在把那些都抽去之後,她的生活突然完全失去重心。
原來,最不能適應的是她自己。
「練琴慢慢來沒關系,不要太勉強。」楚正璽輕輕攬著她,把下巴靠在她頭頂,閉著眼楮吐出口長氣。
他只有在抱住她的時候,才能感受到一點平靜與踏實,要不然終日惶惶,缺了一角的心讓他胸口總是悶痛。
忙了一天,他要的其實不多,只要能看到她,擁她在懷里,看著她的微笑,這樣就夠了。
可惜,這麼多年以來,他始終沒能完全得到。
「亦詩,妳想我嗎?」楚正璽听見自己在問。
韓亦詩沒有回答,只是靜靜的依偎在他堅實溫暖的懷中。
「妳好像從來不會回答我這個問題。」他苦苦的笑了,「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亦柔在或不在了,都是一樣……」
听見「亦柔」兩個字時,韓亦詩震了震。
「我知道妳覺得愧對亦柔,又氣她對妳那麼凶,一面想念她,一面又無法停止自責。」楚正璽分析著她復雜的情緒,「可是妳再這樣下去,亦柔也不會回來了。為什麼不試著走出來,試著接受我呢?我一定會盡力讓妳快樂,這樣不夠嗎?」
幾個月以來幾乎干涸的眼眶,突然涌起酸酸的澀意,韓亦詩不敢動彈,也不敢答腔。
她怕一開口,那層保護自己的厚厚防護罩就會崩毀。
她怕眼淚一決堤,就再也沒有停止的一天。
「我們不能努力試著把亦柔放在一邊嗎?不要讓她阻礙妳跟我在一起?」楚正璽的聲調好悲傷,好像在做垂死的掙扎似的。「她生前就沒有反對我們在一起,難道妳不相信她?難道妳要讓她擋在我們中間一輩子?寧願犧牲自己的快樂,犧牲……我,來成就妳的自責和罪惡感?」
他們在韓亦詩的房間里,兩人的身影被台燈投影在牆上,緊緊相依,似乎難分難舍。
但實際上,韓亦詩正在設法掙月兌楚正璽鋼鐵般的雙臂。
「我們可不可以明天再說?」韓亦詩絕望似地請求,知道楚正璽不會逼她。
她無法繼續下去,防護罩已經開始產生裂縫,她不敢冒險。
「明天嗎?」楚正璽苦笑,順從她的掙扎,不再強制留她在懷中。
他抬起手,修長的、慣常拿著指揮棒的手指,緩緩滑過她那張從青少年時代,就令他魂牽夢縈的清秀臉蛋。
滑過她無神的大眼楮,秀氣的鼻梁,和飽滿的紅唇……這是他一生的愛戀,也是最困難的牽絆。
「我最近一直在想,是不是自己做錯了?寵妳寵成這樣,沒辦法拒絕妳的任何要求,所以以前,可以答應妳瞞著亦柔我們在一起,答應妳努力對亦柔好。妳大概非常清楚,只要妳要求,我沒有不答應的事情。」
韓亦詩發現了,楚正璽今天不對勁,很不對勁。
她從來沒看過他這麼絕望的眼神。
「妳媽媽說得對,再這樣下去,我們只是拖著彼此往下掉而已。」他繼續輕撫著她的臉蛋,然後,情不自禁地俯頭吻了吻她的柔女敕紅唇。「亦詩,妳願意改變嗎?願意因為我的關系,賭賭看嗎?試試看我們能不能一起找回原來的妳,不,甚至是更快樂的妳?」
「楚大哥,你在說什麼?」她凝視著他,有點困惑。
「我說過了,不要那樣叫我,我從來沒有把妳當作妹妹。」他語調清晰地,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我一直把妳當作伴侶,也希望有一天,心願能夠成真。亦詩,妳嫁給我,好不好?我們離開台灣、離開這里,去美國住一陣子,怎麼樣?」
夜色漸深,楚正璽的聲音低沉但堅定。然而這一切,依然像是一場夢。
夢中,似乎調皮又驕縱的韓亦柔,會趁人不注意的時候突然跳出來,然後大叫︰「姊,妳怎麼可以抱著楚大哥!你們兩個快點分開啦!黏那麼緊好惡心喔!討厭!」
「柔柔不要生氣……」她閃神了,下意識月兌口而出。
就這樣筒簡單單一句話、幾個字,讓楚正璽渾身一震。
他如此掏心掏肺的對待與請求,換來這樣的回答。
亦柔一直站在他們中間,從以前到現在。
不管亦柔自己是不是故意要這樣,可是,亦詩完全沒有打算推開她。
亦詩想推開的,是他。
楚正璽眼中僅剩的一絲火苗,好像也熄滅了,剩下的是一片漆黑荒蕪。
兩人之間只剩下沉默,他們無語相對了許久。
「我該走了。」最後,楚正璽放開她,牽著她上床,幫她蓋好被子。「晚安,亦詩。」
韓亦詩仰臉承接了他的輕吻,然後,目送他似乎散發著悲傷氣氛的背影離去。
她整個人縮進薄被底下。薄被彷佛是她的保護罩一般,把所有的洶涌情緒都隔離在外,她只能這樣保護自己。
深深受傷的楚正璽,下樓的腳步有些踉蹌,他與剛從廚房那邊走過來的韓母擦肩而過。
「正璽,你什麼時候來的?要不要喝點飲料……」韓母開口招呼,卻在照面之際,不禁驚呆了。
只是一瞬間,楚正璽就疾步離去,連招呼都沒打。他無法停下來,無法說話。
可是那短短一秒,就已經讓韓母看見他泛紅的眼眶。
第十章
楚正璽和國家音樂廳交響樂團約滿之後,沒有續約。
他回美國去了。
在他離台之前,韓亦詩並沒有機會和他見面,更遑論好好談一談了。
就算有機會,她也不知道該談什麼,他們已經走到僵局。
很可笑也很可悲,以前以為最大的阻礙就是韓亦柔,沒想到韓亦柔走了以後,他們還是沒能在一起。
「姊姊啊,妳這樣真的可以嗎?」韓母用小名叫著女兒,憂心忡忡地看著她在玄關穿鞋,準備出門。
韓亦詩回頭,淺淺一笑,「媽,我都教這麼多年了,現在只是幫小朋友上初級班,當然沒有問題。」
「可是妳都這麼久沒練琴了,沒關系嗎?」
「媽,真的,妳不要擔心。」
在家休息了大半年,最近韓亦詩終于開始慢慢回歸常軌。這一場假期,她放得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