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與妹妹的呢噥軟語,听在韓亦詩耳中,卻是那麼驚心。
賓燙的開水沖入茶杯中,她冰涼的指尖幾乎握不住杯子。
柔柔雖然活潑愛鬧,可是她非常了解妹妹,一定是心里有事,才會喝這麼多酒,又這樣又哭又鬧的。
還會是什麼事呢,不就是因為楚正璽?
韓亦柔從小就極度崇拜隔壁的楚正璽,斯文、帥氣、才華洋溢,對她們姊妹都很好。事實上,如果不是因為楚正璽的關系,她根本不肯去學琴、練唱。
這對小姊妹從七八歲就開始學琴,到後來,韓亦柔到楚家,都直接鑽進楚正璽的房間,纏著她的楚大哥,要他拉提琴或彈鋼琴給她听,甚至什麼都不做,就乖乖待在他身邊也好。
留下孤孤單單的姊姊韓亦詩,在琴房安靜練琴。
楚正璽那美麗又有氣質的母親,總會優雅地嘆口氣說︰「要是柔柔也像亦詩這麼用功就好了。」
然後,她會模模小女孩的頭,「亦詩,妳真是乖孩子。」
年紀尚幼的韓亦詩,被這樣一句簡單的話給逼出眼淚。
沒有人注意她,也沒有人認真贊美過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從小就伶牙俐齒又甜美可愛的妹妹身上。
安靜的韓亦詩,通常都被習慣性地忽略。
可是沒有關系,楚媽媽說她是乖孩子。
因為這樣簡單的鼓勵,加上總是輕聲細語,耐心教導她的楚媽媽,韓亦詩更加努力地學琴,完全不偷懶。
小學三年級,韓亦詩轉學考進音樂班,然後,在楚媽媽的鼓勵下,一路念到大學。
其實要說鼓勵,只是精神上的支持。楚媽媽在她國二那年,帶著年方十七、跳級考進美國著名音樂學院的楚正璽,遠渡重洋,離開她的生活。
從此,她只有在每年寒暑假楚家回國省親時,才看得到楚媽媽,還有……越來越英俊的楚正璽。
又要過年了。
每年到了這個時候,韓亦詩的心情總是特別不好。
別人都有家可以團聚,而她家,從她念高中以來,就不曾有過團圓這件事。
案母親離異,在現在的社會里,不是那麼罕見的事情,可是對于小孩的創傷,卻是永遠不會消失的。
她不記得父母親大吵的情況,印象中,總是母親又哭又鬧,把一張美麗的臉龐弄得狼狽不堪,而父親,在一旁無奈又懊惱地抽著煙,一根又一根。
最後,父親出門去了,不再回來。母親哭得呼天搶地,說他死了,下地獄去了。
後來韓亦詩才知道,父親有外遇,離婚之後沒多久,他便跟外遇的對象結婚了。
平常還好,每到過年時節,看著家家戶戶團圓相聚的樣子,韓亦詩總是黯然;雖然外表上,她是接受得最好的人。
照顧媽媽,照顧妹妹,偶爾和日漸蒼老的父親吃飯,她總是老成而穩定,沒有情緒起伏。
回到住處,一室冷清,更讓她難掩心頭的酸澀。
今天是除夕,下午她母親和妹妹臨時決定要去南部散心,東西收收就走了,人都到機場了,才打電話告訴她。
韓亦柔示威似的在電話里大嚷︰「我跟媽去住舅舅的招待所,明天要去墾丁玩!」
「妳們小心點,不要租車。柔柔,妳不要喝酒又開車,听見沒有?」韓亦詩急得直問︰「有沒有帶錢?有沒有帶信用卡?妳們要去幾天?我跟妳們--」
「妳不要來啦!」韓亦柔毫不客氣地拒絕,「妳來都管東管西的!我們過兩天就回去了。」
旁邊還傳來韓母的催促聲,「好了沒啊,走了,要登機了。」
幣了電話,一股被全世界遺棄的孤寂感,涌上來侵蝕她。
好累……
然而她還是整理了房間,洗了衣服,還拿出吸塵器把地毯吸干淨。然後練了琴,練了長笛,把過年後,樂團要表演的曲目都走過一遍。
直到傍晚,她在暮色中,安靜地燒水泡面,蓋上蓋子等侯,那人工的油膩香味傳入鼻端,她才突然發現自己臉上涼涼的。
還是掉眼淚了。
別人家都在吃大魚大肉或熱騰騰的火鍋吧,她卻是以泡面果月復。
掀開蓋子,熱騰騰的蒸汽撲面而來,她的眼淚一顆顆掉進湯碗里。
奇怪,自己是怎麼回事?
不是習慣了嗎?多少年來不都是這樣過了嗎?
她的哽咽越來越嚴重,淚腺好像壞掉的水龍頭一樣,關都關不住。她已經完全沒有胃口,把面碗一推,放棄了吃東西的念頭。
洗把臉,眼楮依然酸澀,淚水還是不斷,她決定上床去。
不記得自己是怎麼睡著的,不過,韓亦詩清楚意識到自己醒來了。
沒有開燈,臥室里一片黑暗,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不過,有人在她的床邊,俯身相就,略涼的薄唇印上她燙燙的臉頰。
「妳在哭?」低沉的嗓音那麼溫柔,讓她眼眶又是一熱。
不過,她選擇推開他。
「我沒事。」
她打算起身,卻被握住手腕,又推回床上。
「妳沒吃飯對不對?」那嗓音還是溫和得讓人想哭,緩緩說著︰「我看到桌上的泡面。怎麼不好好吃點東西?為什麼不對自己好一點?」
韓亦詩用力咬住唇,撇過頭,不肯回答。
溫熱的男性軀體移上床,她被摟進寬闊的胸膛。
好半晌,兩人都沒有開口,只是靜靜依偎著。
「你不是該在家嗎?」她幽幽地開口。
「剛吃完年夜飯,等一下半夜要去拜拜,我爸那邊的習慣。」楚正璽擁著她,下巴頂在她的發心,淡淡的說,「我晚一點過去會合就可以了。」
她又不說話了。
「我帶了點吃的來,有長年菜。」他一面說,大手一面在她背上揉按,似在安撫她。「起來吃點東西吧,餓著肚子睡覺多難過。」
她埋在他溫暖寬厚的胸膛上,不想動。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里?」
「妳家沒人,我爸的司機說看到妳媽跟妳妹下午就出門了,我想妳一定在這。」楚正璽低下頭,輕吻著她的眉眼,「別哭了,不想待在這,就跟我回去吧。」
「怎麼可能?你家又不是我家,何況柔柔……」說著,她被一陣突如其來的委屈給擊潰,眼淚又奔流而出,「我們……我……」
她的脆弱狠狠抓住了他的心,他吻住那張略略顫抖的紅唇。
本來只是單純安慰著流淚的她,但安慰的吻卻很快變質。
他無法抗拒她的甜蜜溫柔,吻得越來越深越熱,本來在她背上揉撫的大手,也開始像有了自己的意識。
「你該走了……不是嗎?」
這樣的推拒根本無濟于事,的火焰已經熊熊燃起。楚正璽撐起身子,專注地盯著她紅艷艷的臉蛋,流轉的嬌美春意,逼得他幾乎要瘋狂。
「啊……」
沉默的男人握緊她的雙手,兩人都修長有力的手指密密交纏。他略顯急躁地,深深佔領了她。
黑夜里,團圓的愉悅氣息還在四處蒸騰,而在楚家,當夜,卻沒有等到楚正璽回來。
第三章
今年是暖冬,過了年,天氣就一直很好,氣溫也居高不下,完完全全就是春暖花開的好時節。
年後,韓亦詩所屬的樂團有一場音樂會。
這個樂團屬于某大財團的基金會,規模跟水準都還可以,薪水雖然不是超高,卻算是穩定,加上韓亦詩在外面音樂教室兼職教鋼琴,她的收入其實不錯。
何況,住處租金是友情價,少得要命,她又沒有什麼其它支出,大學畢業這幾年下來,她存了不少錢。
當然,在她父母眼中,這一點積蓄根本不夠塞牙縫,可是她依然努力自立自強,絕對不願像她妹妹韓亦柔,花起錢來毫不手軟,卻要別人替她付賬單,每個月父親還要幫她繳卡費。要買車或出國玩,只要回家一伸手,不管父親還是母親都搶著給她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