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念一動,賀豈凡便覺得渾身輕松了起來,充滿書卷氣的臉龐,此刻開始有了愉悅的神采……
然後,他的眼光突然被路邊一個人影吸引。
夜色中,一個身穿女敕黃色洋裝的身影,正獨行著,縴弱的身材,那一頭曾經讓他多看兩眼的黑發……
是下午那個黏著他要進莊園的女孩,她一個人在這鄉間道路走著。
照這樣走法,大概要走到午夜,才有公車站吧!
而她兩手空空,聲稱要拿的皮包,依然不見蹤影。
一時被分散了注意力,他的車速減緩了,後車輕按喇叭示意要他開快點,喇叭聲讓他們都嚇了一跳,女孩轉頭很快看了一眼,大概沒看清楚駕駛,她又轉回頭。
不過,只一眼,在車燈映照下,賀豈凡已經看見她臉上縱橫的淚痕反光,以及頰邊很明顯的巴掌印。
賀豈凡沒有停車,只是慢慢滑行過去,後視鏡中,縴弱的身影漸漸被夜色吞沒,她只是一個非親非故的陌生女子,何況,看起來絕非善類,被這種人纏上,會沒完沒了的。
沒什麼好介意的,她一定可以找上別人搭便車。
雖然……她看起來並不像要攔車的樣子。
如果被歹徒趁機給……
想到這里,賀豈凡的胸口一痛,好像被誰重重打了一拳。
一個孤身的東方女孩,流落英國鄉間,萬一發生意外,她的父母家人知道了,該有多傷心?
他,甚至他們全家,都曾經嘗過那樣椎心刺骨的痛。
一念之仁下,他深呼吸一口,做了連他自己都不相信的事——
把車靠邊停下。
他下車,倚靠在車門外,靜靜等著。
等了一會兒,那個縴弱的身影果然又出現,她還是低頭緩緩走著,好像全世界只剩她一個人似的,那麼孤獨無肋。
「嘿!我們又見面了。」等她走近,賀豈凡出聲招呼。
沒料到在路邊會有人突然講話,女孩嚇了一大跳,倒退兩三步,大眼驚愕的瞪著他,好像看到鬼一樣。
「不記得我了嗎?我下午才幫過你的忙呢!這麼快就忘記了?」他輕笑。
「你……」女孩想起來了,不過依然圓睜著明亮的眼眸,瞠目結舌,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我想你大概沒找到你的「男朋友」和「皮包」吧!」他無框眼鏡後的俊眸打量著她,語氣有點諷刺,「需不需要搭便車?我可以送你到前面火車站。」
「我要……不用了,謝謝。」女孩張口又閉上,搖搖頭。
她拒絕之後,又逕自往前走,賀豈凡不得不承認,他很意外。
「你這樣走,大概走到午夜,也走不到車站,一路上會發生什麼事,遇到什麼「東西」也沒人知道。」他在後面涼涼的說。
這招有效,年輕女孩不怕鬼的還真不多。
賀豈凡愉悅的看著她倏然停步,回頭瞪著他。
「你說什麼?會遇到什麼東西?」
「我說沒人知道。」他輕松自若的說,「我說……你還是把握機會搭便車吧!我不確定我的仁慈可以持續多久。」
「我怎麼知道你不是壞人?」她有些懷疑的看著他。
賀豈凡險些失笑。
今天下午是誰巴著他不放?那時就不怕他是壞人?現在又在謹慎個什麼勁兒?
「小姐,我想你的選擇並不多,你可以賭一賭,看是賭你的命,還是賭我是個好人。」他微笑中帶著一絲冷淡與不耐煩。
他英文腔調優雅,緩緩說出驚人的話。
賭嗎?
女孩低頭思考。
棒著一條鄉間道路,車子漸漸從他們面前離開,四周慢慢落回一片陰森的幽暗,和令人精神緊張的寂靜。
「怎麼樣?」他好整以暇的重新提問。
賭了!
她毅然抬頭,走向他。
「請讓我搭便車。」女孩堅決的說,仿佛做了什麼極大的決定似的。
她到底有多少不同的面貌?
時而嬌柔諂媚,時而淒楚可憐,令人模不著頭腦,無法確定她是怎樣的人。
而賀豈凡能確定的是,他就管這麼一次閑事,載她到車站之後,就絕對不再管了!
結果,不到十分鐘,他就打破了自己的信誓旦旦。
「你要去哪里?」車上,賀豈凡隨口問,「有錢搭車嗎?」
「你又要去哪里呢?」她不答反問。
「我去哪里,跟你無關吧!」他冷淡的回答。
「我身上沒有錢,也不指望你借我錢,所以看你往哪個方向,我隨便找個方便的地方下車。就是這樣。」女孩撐著腮看向窗外,悶悶的說,與下午那黏人的模樣完全不同。
「你到底為什麼會搞成這樣?」賀豈凡終于忍不住問,「還這麼年輕,長得……也不丑,為什麼不好好讀書或工作,要弄到流落街頭?」
「你怎麼知道我沒有好好讀書或工作?」她猛然轉頭,灼灼的眼怒瞪著開車的賀豈凡,甚至用他的話尖銳反駁,「何況,這也與你無關吧!」
兩人氣氛頓時緊繃,劍拔弩張。
賀豈凡倒是有點驚訝,他不記得自己上一次被女人這樣搶白,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他來往的對象都溫婉有禮、斯文內斂,根本沒有這樣張牙舞爪的角色。
那樣鮮活的憤怒,有著火燙的生命力,她的眼眸亮得仿佛有火焰在里面跳動,在夜色之中,著實令人無法忽略。
「好吧!是我說太多了,抱歉。」察覺到自己的鋪越,賀豈凡道歉,他決定休戰。
苞一個陌生人有什麼好吵的?
反正他說不定永遠不會再看到她,從此兩別于人海之中,贊不贊同彼此,又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
他清清喉嚨,「所以你到前面的火車站下車,可以吧?」
「你剛剛沒听見我說的話嗎?我身上沒有錢,難道你願意借我?我已經問過你要往哪個方向,是你沒有回答,要人家怎麼告訴你到哪兒下車?真是的!」
沒想到乘客嗤之以鼻。
反了!一切都變成他的錯了!
「我……」被搶白得險些說不出話的賀豈凡,張開嘴又閉上,然後,嘴角慢慢扯起苦笑。
這都是他自找的,莫名其妙的惻隱之心……
「好吧!我要回劍橋,不是往市中心方向,我可以借你一點錢,十鎊以內沒有問題。」他淡淡回答。
「十鎊?果然是一點點。」她又哼了一聲,右手開始去解左腕上的手表,然後把表隨手丟在杯架里,「多謝你借我錢,我想大概沒有機會還你了,這個表不只十鎊,請拿去吧!」
她口氣非常賭氣、諷刺,賀豈凡听了雖然不太舒服,也不想多說。
他把車停在小鎮的火車站前,找出紙鈔給她,她拿了錢便下車去了。
「你的表……」賀豈凡開了車窗叫她,想把表還給原主,但原主頭也下回的走進車站,完全沒有留戀或回頭。
說實話,賀豈凡滿訝異的,從叫她上車之際,他一直以為自己多少要花點工夫才能擺月兌掉她,沒想到……
在車站前的燈光下,閃爍的光芒刺眼,讓他忍不住低頭細看。
他手中握著還有余溫的手表晶光四射,表面素雅但美麗的瓖著鑽,旁邊一圈鏤刻著英文字母,拼出的名稱為BVLGARI。
寶格麗鑽表。
丙然不只十鎊。
賀豈凡下車追了進去,小車站里人不多,他在售票口前面找到女孩。
「你的表。」
女孩沒有回答,她怔怔的,望著掛出來的一個牌子發呆。
機械故障,今晚七點之後往劍橋的班次全部取消。
「錢不夠,怎麼辦啊……」萬念俱灰的她,喃喃自語著,完全沒有余力注意旁邊的人。
「你……會說中文?你也要去劍橋?」賀豈凡訝異到極點。
「那又怎麼樣?我會說中文,你就願意順路載我去劍橋嗎?」已經灰心到天地變色的她,索性用中文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