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然一身清爽褲裝打扮,正和家樹慢慢從一道山路石階轉進另一道九彎十八拐的階梯,家樹看著球鞋下的石階道︰「真像迷宮。」
「一百年前,好多懷著淘金夢的人開始涌進九份,為了適應這里的地形、氣候,石階路很快便蔓延開來了。表面看起來像迷宮一樣亂,其實四通八達,很方便呢!」向來懷舊的欣然,對九份的歷史毫不陌生。
看著眼前的九份,家樹很難想象舊時盛況,疑惑地問︰「淘金?這里以前產黃金?」
「六十年前就漸漸沒有了。在九份的全盛時期,那些礦主、礦工因為金子取得容易,但采金卻十分危險,過了今天不知道還有沒有明天,所以大家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出手大方得很。听說九份當時歌舞升平、日夜狂歡,熱鬧得不得了,還有外號叫做‘小香港’、‘小上海’呢!想象不到吧?唉!
如今已是繁華落盡了!」欣然解釋著家樹心中的疑惑。
怕欣然太累,家樹特意問她︰「你走得還習慣嗎?累不累?」
「其實這種石階路上上上下、曲曲折折的,雖然不太好走,不遇每走一步,景觀都有變化,比在平地上看到的風景更美。」
家樹若有所思地凝望陶醉在美景中的欣然說︰「……人生不也是一樣?」
欣然懂得家樹的心思,笑了……
家樹也報以一笑,然後高舉雙臂深深吸了一口氣道︰「真是個耐人尋味的地方。」
「還好沒在星期假日帶你來,那種時候,這里是萬頭鑽動、人聲鼎沸,光堵車就夠你受的了,還想尋什麼味啊?」
家樹一笑。默默地走著,察覺得出這女孩的善心體人,竊下滿是歡喜。
來到湮沒在荒煙蔓草中的舊礦坑口。
欣然娓娓訴說心中的感動︰「當年開采金礦,真的很困難也很危險,需要很多經驗以及超人的毅力……」
家樹點點頭接續道︰「還要有很多運氣吧!」
「是需要運氣。以前我采訪過這里的老礦工,听了不少故事。有的礦主一直開挖到用光資金,還沒挖到金子,可是當別人一接手,金子馬上就出現了。還有一次,大家以為挖到新的金脈,開心得要命,後來才知道原來只是黃鐵曠而已。」
「不過大家還是要繼續試試自己的運氣吧!」家樹笑說。
「是啊!一直到前些年,想來試運氣的還大有人在呢!但是礦坑里那有金子!……剛才一路上你看見有些房子被挖得亂七八糟,擱在那兒沒人管吧?
听說以前九份的礦工有把金子埋在家里的習慣,大概是有人曾經買下舊房子,整修挖到過,結果風聲一傳出去,就時常有人到九份來買房子,買了卻不來住,只是想翻牆倒土,看能不能挖到藏金。」
家樹微笑若有所思地說︰「人常會做很多奇怪的事情,只是為了一個希望。」
「太執著于希望,通常免不了失望。」欣然刻意地把話接下去。
「你是說找金子?」家樹沒能馬上明白欣然的用意,愣愣地望著她。
「追求愛情不也是這樣嗎?」
家樹想了想說︰「哦!說起來……愛情倒真有點像黃金,我知道它確實是藏在某個地方,只是不曉得有沒有這個運氣找得到。」
「你怎麼知道它確實是藏在某個地方呢?萬一它根本不存在呢?」
家樹沒想到欣然會有如此質疑。
「你覺得愛情根本不存在?」
欣然未置可否,只是微笑地眺望遠方。家樹也就這樣端視她,表面平靜無波,心中萬馬奔騰。
欣然回眸,正巧撞上家樹的寂寂深邃,不禁將頭一低,支吾地說︰「我……我帶你去……去吃……芋仔蕃薯!」
「啊?」家樹噗嗤一笑,覺得那四個字從她口中吐出實在是──怪怪的。
「怎麼了?看不起我們台灣蕃薯呀?」欣然微發嬌嗔,邊走還邊咕噥道︰「等一下別跟我說還要一塊!」
家樹笑著緊緊跟上,深深感受這水瓶女子的獨特可愛。才想著時,轉眼已經到了目的地。欣然買了就遞給他,傳達一種對本土「理所當然」的優越感。
「嗯!真的好吃地!苞普通蕃薯不一樣。」家樹果然吃得津津有味。
欣然熱心地解釋道︰「這是蕃薯的改良品種,用芋頭和蕃薯配出來的。就種在九份附近山上,因為泥士里含著海風和霧氣帶來的鹽分,所以生長出來的蕃薯別具風味!可是全台有名的喔!」
家樹再大口嘗了嘗,一會兒方道︰「真的好吃!喂!怎麼你什麼都知道啊?」
「你以為我這個導游這麼遜,只會帶你吃吃喝喝、拍張照片、買買土產啊?」欣然俏皮地回答。
家樹笑著搖頭說︰「現在的小女孩這麼伶牙俐齒,我真是招架不住!」
「好了,謝老先生,您就快點吃吧!」欣然得意極了。
「也罷!等將來你跟你先生搬來美國,我一定帶你們好好看看紐約。」
欣然突地想起志源,神情顯得有點魂不守舍。她答應過媽打電話給志源的,可是實在一直沒那個心情,與他面對兩人之間的問題。
「你好象在煩惱什麼?」家樹察覺到欣然神情憂郁,當然還包括這些天來讓他納悶的「古怪」。
「沒有啊!」欣然順順頭發,走在老街上,視線卻落在遠方的海岸線。
「我覺得你對愛情滿悲觀的,這不太像是快要結婚的人會有的想法。……
當然,也許這樣問,有點交淺言深……」家樹小心地說出自已的想法。
欣然反而不好意思了。「你不要這麼客氣。」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欣然眺望著遠方美麗的海岸線,深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是海風的味道……我喜歡看海,喜歡這種無邊無際的自由。好多年前我告訴家琪,我真想造一只船,在海上漂蕩,漂到哪里算哪里,每個地方應該都有好玩的風景。記得家琪問我,你老是漂蕩,怎麼能找得到港灣?」
家樹輕聲好奇的問道︰「你怎麼回答?」
只听欣然淡淡地不以為然地說︰「誰需要港灣?十九歲跟他在一起的時候,我以為他是另一只喜歡漂蕩的船。心想也好,自由自在流浪的同時,能有個伴也較不寂寞。誰知八年來,他已經把自己改造成一個港灣,開始要我垂下重重的鐵錨,永遠永遠停在這個地方。」她兩眼依舊遠眺海平面。
「你覺得港灣不好嗎?」
「港灣或許很好,可是我不想讓我的靈魂被綁得動不了,沒有自己。」
沒有任何批評,家樹溫和地看著思緒迷網的欣然問︰「你告訴過他嗎?」
「他只說,別的女人都求之不得的安定,你卻不要?……他所謂的安定,就是扮演一個固定的角色,遵循一個固定的價值觀,重復一個固定的生活方式,簡單地說,就是把人變成一個固定的樣板。我曾經想說服自己去接受,可是發現我不快樂的程度竟然深到讓自已害怕。」欣然沮喪極了。
「可是你們還是在一起那麼久了?」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也許他是我第一個愛上的人,那種情分不同。」
「第一個愛上的人……的確是不同。」家樹想起自己的故事。
「那年夏天,我記得紐約特別熱。在曼哈頓的擁擠的人行道上,一個小提琴手在路邊演奏‘流浪者之歌’。她在人群中跟我說了很多話,我幾乎都听不清楚,只听見一句‘對不起’,她說了好幾遍。……我的腦子好象凍僵了,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就眼睜睜看著她的白裙子消失在人群里。……那是我最後一次看見她。」也許是一整日相處下來,彼此有了些熟悉,加上欣然坦誠剖析自己的情感,向來對感情不願多言的家樹也不禁說了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