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年紀比你大,叫我季兄。」季清澄無名的微憤,指尖弄著杯子卻沒踫。
她不善飲,和這群能喝干一壇子酒還神智清醒的人不同,況且她也不愛蜜酒的甜味。
姚彩衫聞言,拖了長音哀嘆。
「唉,那樣太生疏了,我也讓你直呼我的名字呀!」
男子用微微哀怨的聲音抱怨著,季清澄回以一記不溫不涼的眸光,
她沒想到不只要對他的姊姊們保持距離,更要時時記得對他刻意疏遠,雖然她總是被他給打敗。
原因無他,兩個字——撒嬌,這人高馬大的男子居然會撒嬌,雖然他本人不自覺,但她有兩名幼弟,能分辨撒嬌和其余友好方式的不同。
只是那種一直想要靠上來拉近距離,希望被回應的可愛反應,並不適合他。
「姚公子……」連喚他姚弟也不願意,季清澄看著他又露出不甚同意的眸光,內心不禁有種扭曲的痛快。「咱們本來就沒必要熟悉。」
「怎麼這麼說呢?清澄——」
「叫我季兄。」
「不管,我要叫你清澄。」
「那你怎麼不喚樂公子作逍遙?」
「他?我一出生就認得他了,打小苞著他跑,我總是覺得他老耶!」
「那請覺得在下也老。」
「什麼在下,真是生分,清澄,你看起來像個娃兒似的,一點也不老呀!」姚彩衫又是孩子氣的一呼,完全不以為然。
面對他,季清澄有一種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說不清的感受,但是她死也不願,怎麼也無法對他退讓。
和自尊很類似,但也不同,仿佛只要退一步,便會倒地不起。
「別當我是個女圭女圭,我大你四歲,叫我季兄。」季清澄再三聲明,但清楚聲明背後是不清楚的感受。
雖然她也知道聲明是無用的,打從離開巴蜀,這個男子就已經自作主張地直呼她的名字,縱然她不給他好臉色看,他也當沒看到似的。
這種只取自己願意接受的部分才理解的行為,真令人恨得牙癢癢的。
不過,也算拜這種無時無刻處在微憤之中,她好似沒有離鄉背井的那股濃烈思愁——
「喂,你還是童子雞嗎?」
再度被人粗魯地打斷思緒,季清澄腦子一轉過那個字眼,頓時不知該怎麼回答,待一意識到他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問她情事,她啞口無言。
「你你、你怎麼可以問……」
見狀,姚彩衫似乎找到知音般越過桌面,握住她來不及抽走的手指,眼神晶彩發亮。
「太好了,你也是童子吧!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我也是耶!咱們兄弟同病相憐!」
季清澄感到臉上熱辣,像是要燒起來,她用盡全力揮開他的手,「誰跟你同病相憐,不要胡說八道!」
姚彩衫流露一股委屈。
「何必惱羞成怒,你是我也是呀。唉,家里有個京城第一艷的大姊真不好,連上清吟班子,都沒有姐兒要理我,肯理我的全當我還是孩子,唉,真想嘗嘗溫香暖玉在抱的滋味,不知是否真如眾人形容的能銷魂哪!」
他在和她胡扯什麼呀?
季清澄想要回避,偏生在舟上,又不能跳河,能逃到何處去?
雖然不知道清吟班子是什麼,但猜也知道不是什麼正經去處,她能明白他把自己當哥兒們,但她可一點也不想要听他的歡情秘事呀!
「你本來就還是孩子,這麼幼稚,連該說不該說的都不懂,不是孩子是什麼?清澈都比你還成熟懂事些!」
心火突地燒起,季清澄邊說,邊打開了隨身的烹茶用具,燒了塊炭煮水,決定喝杯老茶來祛祛心火——心頭那簇隱隱悶燒,她以為曾經熄滅,但死灰復燃的火。
將季清澄的反應理解成是少男的害臊,姚彩衫一臉不以為意,笑吟吟地喝著甜蜜的酒。
「你們一家子都如此少年老成才對身子不好,人要輕松自在些過日子才會快活,太嚴肅可會短命的。」
季清澄完全不在乎自己短命。
她就是要嚴肅,怎樣?!
「不要你管。」
姚彩衫眸光突地掃了過來,一臉若有所思地望著她,玩笑一轉認真,凝視力道之強,幾乎使她頭皮發麻。
「干嘛?怎麼那樣瞧人?」承受不了他的眼光,季清澄因為不得不投降,所以聲音更加森冷地問。
姚彩衫微微一笑,「沒,只是在想咱們今晚會到襄州,听說那兒還滿繁華的……」
這語帶保留的說法令季清澄一時間有些不安,但她硬是不肯正視心頭的熱烈,連茶也不願分他半口的獨自飲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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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長久的山水生活之後,好不容易來到繁華都市,不若長安宵禁嚴明的南方大城,夕陽微落之後,用完晚膳,還有不少人在街上行走。
姚彩衫牢記著和客棧掌櫃問來的消息,拖著心不甘情不願的季清澄在街上快步行走,楚小南落後他們許多,料是也得歇晚,不會追上來,今夜沒有活兒要干,所以他是故意不找樂逍遙的,也正好讓樂逍遙陪著姊姊們,唉,二姊又不太舒服了,況且,他也不好大剌剌地大聲嚷嚷。
這種時候有個兄弟一起干壞事,可比有個天仙姊妹來得好玩了。
雖然還是未知數,但他決定將未來可能姊夫也算是半個兄弟先。
手掌持續傳來不弱的掙扎。
「放開我,別這樣拖著個女圭女圭似地拖著我走。」
听見那不復冷淡的聲音,姚彩衫不知怎麼的感覺很開心。
或許季清澄那層排拒的硬殼,被不屈不撓的自己給打破了吧,他真沒想到「烈女怕纏郎」這招對付這個未來姊夫也有效。
「唉,又不會怎樣,咱們得快點到,否則再晚,就有宮府的人要來抓了呢!」沒空回頭,姚彩衫興匆匆地說著,不甚誠懇地敷衍季清澄那比天還高的尊嚴,自然也沒有發現身後人兒臉色微紅,不是醉,不是怒,也不是惱,極為復雜,可望之能使人轟然大醉的羞紅。
約莫一炷香後,姚彩衫終于找到了掛滿無數大紅燈籠,還未入夜卻已燈火通明,人聲沸騰喧嘩的宴樂之處,欄桿邊還有許許多多的各色姐兒手上搖著紅絲,門楣上掛著大大的牌區——夢煙館。
煙花寶地神仙境,半是醉人半是夢。
「到了!」他回過頭笑語,卻迎上一張相當陰沉的表情。
「這是在干什麼?」季清澄冷聲質問。
打鐵要趁熱,出門在外不受拘束,這兒也沒認識他們的人,喝酒玩樂是人之常情,放縱一下男人的天性是再自然不過的。
而且,他們也得被「開導」、「開導」……
「放心,這兒不是隨便的地方,我听掌櫃的說這兒有不少色藝俱高的姐兒,若覺得興致不錯,感覺來了,呵,我會知趣留你一人,絕對不會不識相的。」姚彩衫笑著道。
季清澄臉色更加陰冷,宛若雪暴來襲。
「你,居然開心地拉著我上窯子?」
斯文人兒的話語,一個字一個字如同寒冰,夾在冰凍北風中吹來,但姚彩衫不以為忤。
事實上,總得作作樣子,他懂。
「你別怕,我不會告訴姊姊們的,況且,男還未婚女也未嫁,男子守著這也沒啥意思不是?」姚彩衫笑問,自以為十分貼心。
「你,我不管;我,你管不著!」
季清澄語畢,用盡全力甩開他的手,咬唇一瞪後便轉身飛跑,輕盈的身子如陣極輕極快的風。
看著那青色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人群之中,姚彩衫一愣,抬頭望著天色漸晚,想起他是被自己拖來,胸口猛一縮,呼吸險些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