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彩衫先是有些沮喪,後來又綻笑。
「那約好了,明天要聊喔,我想了解你是個怎麼樣的人,那就祝季兄一夜無夢啦!」
吧淨俐落地說完後,姚彩衫開心地笑著離開,臨離去前還仔細地帶上房門。
他來如風,去也如風,但如同身處一陣風暴之中,整個人被猛烈撞擊,季清澄直到他走了許久之後,才敢吐出胸口那口硬撐著的氣,然後她無法再多支持地腿軟坐倒在地。
腦子里還有些僵,但姚彩衫特意前來的行徑,她再怎麼質疑,也只能得到一個結論——示好,他在向她示好,直白得不容猜疑,極為孩子氣的。
「可是,他是有何盤算?」季清澄瞪著燭火,不能自己地喃問著,內心有股不痛快陰回旋舞。
只可惜,飄搖的燭火並不能解答她被人無意間弄亂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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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的一切,變化快到難以言喻。
只一天前,和兩位姊姊、樂逍遙還在這迷路山頭進進退退,沒想到僅一天時間,除了達成姚衣衣原本計畫的說服季清澄同行,好培養他和姚爾爾感情以利完成兒女大事,不過,半路殺出來的楚小南也帶著車隊,距離他們不超過幾丈,緊緊跟在後頭。
再加上季清澄帶來的僕婦們,這支在山林茶園之間的行列,真個只能用「浩浩蕩蕩」四個字來形容。
姚彩衫策馬接近那個因為要遠行也騎著馬的清冷人兒。
「季兄,你昨兒個答應要和我繼續聊聊的。」他朝不知想什麼想得出神的季清澄啟聲搭訕。
即便和親人分離都沒有太多表情,僅是交代要多保重便動身的季清澄,眼神一轉,突地渾身一震,若不是正騎著馬不能後退,姚彩衫有種錯覺以為季清澄被嚇得要連退三步。
季清澄的坦率反應可能比一肚子壞水的樂逍遙好懂許多。
「心里想什麼事情想得如此出神啊?」姚彩衫笑吟吟地問,沒有半分心機。
不可能坦承在心頭困惑的就是他,季清澄命令自己肅色。
「沒有。」
「欸,季兄不打算告訴我嗎?」
季清澄正想否認到底前,五官深刻的男子的心思突被什麼有趣的事物給搶走了。
「又有人在唱山歌了!季兄,這是什麼曲兒呀?」姚彩衫好奇滿滿地問道。
在未被提醒前根本沒听見的聲音,此刻方傳入季清澄貝耳里,一遍又一遍的不停唱著,他听著听著,神情倏地變得凝重了。
「怎麼了?季兄,你也不知道嗎?」
季清澄瞄了眼沒啥復雜心思的姚彩衫,「用漢語說就叫『恁憑』。」
真有趣!
怎麼會有用這個詞作曲名的曲子呀!
「這曲兒內容是在唱什麼?」姚彩衫笑著追問,沒有注意到季清澄的臉色有多難看。
穿著巴蜀服飾的季清澄看了他幾眼後,嘆了口氣,隨著那高低起伏的優美音調,輕啟唇舌,以不帶抑揚頓挫的聲音,將苗語譯成漢語。
酒盤七曲童冷光,
想是不想,恁憑他,
山門霧緋雲不滅,
短笛巴烏曲悠揚,
響唱飛歌九回腸。
想是不想,恁憑他,
今生反把諾許下,
懊償的,明列有項,
懊還的,絲毫不差。
想是不想,恁憑他,
誰讓今生情許下,
懊拿的,分文未取,
懊討的,點滴難查……
姚彩衫專心听著這含意深長的曲詞,感受到放唱的姑娘情深意重,可是當季清澄停止了之後,那姑娘又唱了兩句才停。
「她最末唱的兩句是什麼?」疑心一動便鬧得有些不安分,看著季清澄那說不清楚的復雜臉色,姚彩衫更按捺不住好奇地追問。
原本不欲回答,打算混過去的季清澄被人識破,禁不起他再三央求,她垂下眼眸,很不情願地逼出聲音。
「想是不想,恁憑他,今生情動,為君昂!」
季清澄僵硬的話語才一落地,望著飛歌來處,姚彩衫便哇了好大一聲。
「好生個熱情的姑娘呀!」
她生硬地點了下頭,舉起巴烏。
「傻子,她還不知道那會有多痛苦,才會這麼勇敢吧……」
姚彩衫聞聲回首,季清澄的眸光淡漠得不像話,兩片粉唇貼著巴烏,鼓起腮幫子,吹著低沉而惑人的曲音,比起昨日所听聞的更加淒美哀怨,幾乎使人著迷卻不忍再聞,深怕再多听下去,便會易感而落淚不止,隨著這令人印象深刻的吹奏之際,那姑娘嘹亮的歌聲也漸漸地消失了。
「她怎麼不唱了?」他不解地問。
季清澄緩緩放下巴烏。
「我吹了首『雨打花』回她,要她別再痴情了。」
扁听這名就覺淒涼,姚彩衫有一些不甚同意。
「季兄怎麼這麼狠心,你認識她嗎?若這歌是那姑娘的真心誠意,不該去破壞她的夢想才是。」
季清澄冷然的眸光又再掃來,先前好不容易有一點點親近的感覺,驀地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不認識這姑娘,但她是唱給我听的,若我不能回應她,自然有責任趁早打消她的痴心妄想。」
斯文人兒話一說完夾了下馬月復便走,完全漠視的態度,粗心大意被甩下的姚彩衫又愣了半晌才驚覺,在山頭唱飛歌的姑娘原來鐘情的人正是季清澄,可能得知他將要遠行,忙唱情歌給他听呀……但是他用一種很殘忍的方式,不讓對方能再多留戀地拒絕了她,不知深藏不露的季清澄是不是很習慣這兒女情長之事?
但姚彩衫終于開始轉動的念頭又是一轉。
實話縱使傷人,但不會傷人到不能復原的地步,若讓他選,他也希望別人對他誠實,而不是騙著自己在謊言中載浮載沉,最後滅頂。
「……可也對這個陌生姑娘好溫柔,不是嗎?」望著那人兒的背影,絲絲好感油然而生,他不由得低喃,而後揚笑,追了上去。
季清澄雖然表面極冷漠,但詭異的是比起他認識的很多人,內心還要火熱許多。
姚彩衫不由自主如此感動著。
第三章
在馬不停蹄之下,很快一個半月過去了。
取山南道後再轉水路,一路高山流水,景色十分優美,但坐在輕舟舟緣邊,無暇對未曾見過的新世界驚訝,季清澄看著遠方的山色,吐出幽然長嘆。
算不清多少個嘆息逸出唇瓣,耳邊又听到男子略低、但輕松自在的哼哼唱唱,想是小舟上僅容兩人,姚彩衫不用擔心眾人齊聚時的劇烈反應而輕松自在……但是,他怎麼會和她同舟呢?
以為只要給姚彩衫一記軟釘子踫,就可以從此解決他的示好,但她萬萬沒料到,之後卻要為了他的親近方式而苦惱。
雖然他夜間總是和樂逍遙同房,但除了睡覺以外的時間,他不知為什麼總愛纏著她,無時無刻,搞得她非常緊張。
小心隱藏著未曾再露出馬腳,但心情並非害怕,卻又輕顫的感覺,讓季清澄說不清也分不明,她不要習慣他的存在,他的所作所為總令她聯想到清涼和清澈,可又不是思鄉那種思念,她只好將眸光再度調向遠方,因為遠方不會有罩在心頭的一團烏雲,只要放開眼光,便是一片無邊無際的自由自——
「清澄,你要不要喝『夢鴛鴦』?我在登船前和逍遙兄多要來的。」
不可能置若無聞,季清澄被迫收回目光,知道不理他他便會無所不用其極的纏著她,不出所料,姚彩衫早不知何時輕松的坐在她身畔舉杯,和她看著相同景致,也不問她意願就為她斟了一大盞閃著琥珀光澤的液體,就放在兩人間的小桌上。
懊死,她不是糾正他一萬次了嗎?